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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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要的“正常”是什么

可能你也看过这张图了:复课之际,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每人胸前挂着一个打印好的二维码,排队做核酸。我一时没找到出处,百度“孩子挂二维码”,搜出来的都是去年11月河南荥阳的事,但那图上孩子们的衣服厚实得多,而这次明显还是夏装。不过,具体发生在哪里,可能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我们都清楚,只要...

可能你也看过这张图了:复课之际,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每人胸前挂着一个打印好的二维码,排队做核酸。

我一时没找到出处,百度“孩子挂二维码”,搜出来的都是去年11月河南荥阳的事,但那图上孩子们的衣服厚实得多,而这次明显还是夏装。不过,具体发生在哪里,可能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我们都清楚,只要疫情不结束,这一场景可以出现在国内任何一个地方。

并不意外,很多人的反应都是“好萌”、“乖巧得让人心疼”,但说实话,我看到的第一反应非常不舒服:这么做,有想过孩子的自尊心吗?不要以为孩子就不懂——我家老二9岁了,他不屑地说:“我才不要挂这种狗牌!”

孩子是当下疫情防控的一个特殊对象:一方面,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不会查孩子,要查也是查家长;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可说是被查得最严格的对象。上海中小学8月31日返校,但自29日起,就要求家长必须每天报备孩子24小时内核酸阴性——成年人还只要求72小时。

即便如此,甚至都还有可能加码。昨天下午,老大要去上机器人课,但教培机构说,已做检测未出结果的不算,他们只认24小时绿码,“没办法,教育局规定的”。虽然事后我们发现,这很可能是他们自我加码的,但我们也只能拖孩子一大早去做核酸,因为核酸检测出结果也得等5-7个小时,做得迟了,那就没法上课了。为了这,昨天一早家里还鸡飞狗跳了一阵。

机器人课的教室都拦起了这么一道线,要求家长止步,理由是现成的——“疫情防控”

问题倒不在于捅一下喉咙有多麻烦,而在于这迫使所有人的生活节奏必须围绕着它来转,让人疲于奔命。更重要的是,你不知道有什么必要这么做,为什么孩子就非得要24小时核酸报告,这样加码就能给孩子更多安全了吗?

这是你不想要的那种过度保护,甚至会让人有一种感觉:仿佛家长没有完整的权利守护孩子的身心健康,怎样才对孩子好,不是你说了算的——就像“为国生娃”这句话所隐含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是在为国家养育一个健康合格的成员。

这么做的不止是上海。24小时核酸如今据说已是深圳的新民俗,每天一大早做核酸,没做就等着被夺命连环call,本来不用天天出门的,为了这还得出去聚集,有时甚至半夜三更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排队。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必须当天检测、当天上传,还要限时,以至于有的家长大光其火,打深圳12345投诉。

网传一位深圳高一新生的家长给市卫健委留言,她说自己一贯“非常支持深圳的防疫政策,也非常配合政府的防疫防控工作,全家天天做核酸已经连续2个月”,但她担心的是,现在孩子总是无法复课,“好好的放着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不用,却留在家里天天网课,孩子都给搞废了”。她的要求很简单:干脆让孩子像高三学生那样,“在学校里封闭管理和学习,家长们专心去搞钱,家庭经济和生活双保证,社会才能稳定”。

我也看到过网上不止一个人表达这样的看法:疫情当前,别的都能忍,甚至暂时不上班也能忍,但孩子不能上学实在没法忍。这不止是出于对孩子学业的忧虑,还有荒废在家引爆的代际矛盾——网传一份通告,家长们甚至提议,自家的孩子下不了手,不如交换着打孩子。虽然这不免戏谑,但能在网上传开,也可见这种情绪之普遍。

这种社会心态透露出一种疲惫感,人们想说的是:其实我们的要求已经够低的了,都不要求马上放开,只要能别那么扰民,孩子别24小时核酸,让他们安心复课,成年人能专心搞钱,那就都能忍,但为什么连这样也不行?

确实,上海封城时我就曾听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只要生活能正常化,哪怕天天做核酸也能忍。有时真的感叹中国人真是少见的顺民,他们总是抱有一种牢不可破的信念,以为自己的顺从可以换来最低限度的安稳日子,为此他们可以再三挤压自己的空间。

在这背后,透露出中国一种特殊的政治参与感:只要不打扰到自己的安稳小日子,他都可以配合、忍受,乃至当它不存在。在传统政治的漫长时代,这确实是可能的,但20世纪的中国政治已经表明,这是一种天真的幻想,每个普通人都成了被动员的对象,已经没有权利置身事外。上面说得很明白:“总想过太平日子、不想斗争是不切实际的。”

像这样“想要最低限度安稳日子而不可得”的抱怨,很容易激起社会共鸣,但却并不必然带来改变,因为说到底,人们只是期望在程度上有所减轻,而不是谋求范式上的转变。事实上,如果明天就完全放开,再也不用做核酸了,很多人只怕是会惊骇不已的,“那怎么行,疫情爆发了怎么办?”

每个人都希望我们的生活早日恢复正常,但“正常”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了这“正常”需要做什么,答案却极有可能是因人而异的,问题只是我们很少意识到,彼此所理解的“正常”不是一回事。

有些人说的“正常”是“恢复到疫情之前那样”,但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会怀疑那是不可能的了;还有些人说的“正常”,其实是“像国外那样”,但这却是另一些人所恐惧的;也许更多的人嘴里的“正常”,是在不那么被频繁打扰的情况下,能以最小的代价不受阻碍地进行必要的日常活动——那大概接近于上海早先的“精准防疫”。

我还遇到过不少人,这两年多来度日维艰,乃至难以谋生,迫切地想要恢复正常生活,但如果你以为他们反对清零,那就错了,恰恰相反,他们相信,只有清零,才能让生活回归正常。

问题在于,这最后一种“正常”的理解,正意味着疫情结束的遥遥无期,就像那个段子:梦到去庙里求签,想知道疫情何时结束,但最后签筒里掉出来的是一根棉签。

我们应当认清的一点是:不与病毒共存,就要与防疫共存。实际上,这甚至都谈不上是一道选择题,而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一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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