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儿
药罐儿

性别酷儿 HIV感染者

感染日记02:玩家xxx已进入hiv感染者的世界。

今天是3月1日,世界艾滋病零歧视日。在这篇日记发出前,我对最初的一些表达进行了细微的调整和修饰,有些地方精简了语句,有些地方做了进一步的说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叙事能力有些差劲,但仍然保留了日记的原貌。

原本也有担心,将一些内容发布出来是否合适,例如开篇关于自慰的部分。但我最终没有把那些存在疑虑的内容删掉,因为当时选择记录下来,至少在那时它们对我来说都有记录的意义。并且,也希望这些记录,能够让看到这篇日记的朋友关注到一些可能在平时遭遇忽视的议题,例如hiv感染者的情欲世界。

当我们反复在说“友好”“反歧视”这些词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呢?或许只有深入琐碎的日常,“零歧视”才不会是一个空洞的口号。

2019年10月31日:

我失眠了。

从前解决失眠的最好办法是自慰,就像昨晚那样——寝室灯还没关,我将被子掩在上铺的床沿,便开始看起黄色自慰;下铺的两个舍友,一个面向我,一个背对我,都在坑头打着游戏。射精后,我一边清理,一边在心里想着,现在它们也是带着病毒的精液了。重新在床上躺下,因为房间开了空调,我又盖着厚被,很快便觉得闷热。上衣被我掀至胸口,乳头紧贴着被子,我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来回摩挲,快感像层层叠叠却并不汹涌的浪潮,很快席卷了胸部,又蔓延至臂膀......大概有段时间,我只会/能通过自慰来获得性愉悦了。

但这一次,自慰并没能帮我入眠。现在已经三点出头,明天还要早起去做CT,实在担心难以起来。干脆就不睡了吧。

周一从医院回到学校,我联系了一位病友,也是我的前前任。他问我怎么感染了,跟谁无套了,这样的追问让我感到不适。之后,他才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好,请他把我拉入感染者的社群,他问我要了确诊报告的照片。我有意问他怎么不安慰我一下,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安慰我的朋友。他却反问道:“安慰什么?”紧跟着告诫我不要(把感染hiv的事情)跟别人讲,大概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又向我说道:“不过你会遇到各种困难,你得做好准备,我不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啥呢?我爸一直跟我讲,即便不喜欢公务员,也还是要把当做一条出路,有时间可以考试试。这下算是可以让他死心了,但我不会告诉他自己感染的。在我告诉爸妈我喜欢男性后,ta们因为担心我染病,不仅不希望我和别人发生性关系,甚至不希望我找对象或是与社群接触。但这一次,又不能如他们所愿了。去年我出柜、提出退学,今年上半年又被劝退,如今感染了HIV,我的确不像大家所说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我也并不因此过分自责。大部分的结果,至少从目前来看,都是我可以承担的。他们之所以觉得难以承受,根源在于社会,而不是我。我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避免对他们造成伤害,但也有太多,根本无法回避。

将近五点,还有最后一节课,这个老师总爱在最后一节拖堂点名。我坐在台阶上,等着下课的间隙偷偷溜进教室。无聊中看起那份告知书,发现医生只给我了四本防艾宣传册,比告知书中提到的少了两份,其中一个是什么法律介绍,那也是我唯一有兴趣的一本。

课间闪进教室,我便毫无顾忌地呼呼大睡。因为桌肚坏了,装着确诊报告和告知书的帆布包就被我放在桌上。下课后,身旁的舍友草草回了我的问题,便加快步伐头也没回地走了。我突然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在我睡着时翻了我的包,看到了里面的报告,但我知道不太可能。回到寝室,跟他交流依然照常,后来我从他和游戏队友的交谈中得知,他那么急着离开是因为和别人约好了时间打游戏……

这天之后的时间,除了晚上做了张世界艾滋病日的活动海报,似乎并没有更多值得记录的事情。曾经做过不少世界艾滋病日相关的宣传品,不过这一次,自己又多了一重身份,我也成为了一名感染者。曾经那些甚至有被视为“矫枉过正”或是“过分咬文嚼字”的发声,如今也都彻彻底底地变成为自己(和社群)发声。

星期二上午,我要去疾控检测CD4(一种重要免疫细胞,也是hiv的攻击对象),路过楼洞的镜子,我和平时一样,忍不住要照上片刻。镜中的自己也和往常一样,没有更憔悴,也没有更消瘦,还是远比他拍的照片要好看(自恋.jpg)。迎着晨光,爬过熟悉的台阶,走过熟悉的路,看着“正常人”模样的同学,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不再和以往一样了。

疾控也是熟悉的样子,前往的科室就在熟悉的楼层,要经过熟悉拐角,房间也是熟悉的房间。一个多月前,我腹泻严重,并且出现发热,因为八月有遭遇性侵,虽然做了安全措施,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担心腹泻是急性感染期的症状,就来做过一次检测。当时医生并未像他承诺的那样在第二天下班前通知我结果,所以隔了一个周末后,我又亲自跑了两趟。对疾控,我已是非常熟悉了。

进门和医生打了招呼,便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交谈。最初的话题依然是关于安全性行为的,他奇怪为何时隔一个月我就突然阳了,从他带有预设的接连质问中,我感到遭遇审视和训斥,没有被信任和尊重。听完我的解释,他又向我表示惋惜,印象中我也只是用自己一贯柔软的声音低低地回了声“嗯”。或许是句客套,或许也有关切,但我自己并不为此感到惋惜;感染对我而言,在更多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事实。就和他坐在高处,我却陷入矮处的沙发一样,在那天短暂的交谈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不对等,是患者和医生之间的,是同志和异性恋之间的,是“不自尊、不自爱”和“洁身自好”之间的,也是感染者和“正常人”之间的。

随后,我便被带到实验室抽血。不知怎的,看到针头后,却觉得有些胆怯,虽然真正扎进去的瞬间其实并不感觉有多疼痛。这一次,我留意到采血的医生是有戴双层手套的,或许是为了预防职业暴露吧。因为衬衣的袖口勒得太紧,血一直没法止住。按着棉球的那一会儿,我看着两位医生从像是冰柜的地方取出一盒盒血样(?),心想自己的血液是否也在那里储存过呢。

查完CD4,我便拿着医生开给我的转诊单前往结核病门诊。离开疾控前,还不忘在电梯旁照照厕所门口的镜子——嗯,胡茬不算明显,衣冠也挺整洁。路途中,碰巧遇上前一天的那位女医生。她特地停下温柔地询问我的情况,并指给我结核病门诊的方向,我笑着向她道谢,还是平时那样尾音上扬的语调,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有什么好开心的。

找了半天,结核病门诊居然和之前去的腹泻门诊在一起,我算是和这个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找到对接的那个医生,她告诉我第二天要空腹去做一些常规检查,还另送我一套胸片,查完后才能确定用药的方案。我一边听她温柔地讲着,一边猜测检查是否需要花钱。事实上,我在这时只知道有免费的治疗,但对免费的边界并不明确。离开前,我才鼓起勇气向她询问,她粗略地算了下,将近四百块钱。之后每三个月,我都要做一次这样的检查,突然间觉得感染hiv还是件挺昂贵的事。临走前,我问医生这天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她答道。那一瞬间,我感到有些被戳中。两天的经历,就像进入了一个网游领到hiv感染者的剧本,要按照剧本提示的路线,一项一项地完成任务。世界频道里发布着公告:“玩家xxx已进入hiv感染者的世界。”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前固炮的消息,他说结果正常,说明不是他传给我的,让我之后注意安全。之前他那么害怕,也有部分是因为担心是自己将病毒传给我的吧,我们有两次性行为他都拒绝了我反复提出的全程戴套的请求。不过,即便真是,我也无意追究于他,就和我无意追究其他任何一个炮友一样。但是我想问他,如果是我传给他了,他会怪我吗?虽然不愿意戴套的是他,但他当时的理由是相信我。事实上,我却“辜负”了他的相信。可如此去问,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既定的感染事实面前,一定要厘定清楚各自的责任么?便是非要厘定,有时恐怕也难以厘定清楚。最近的几个月,除去口交,我与其他人做爱时都有全程戴套,甚至在外面的蹭蹭、停留都有及时制止,如果非要追究某一个人的责任,又要如何追究呢?

感染了,就感染了吧。

或许,这该是个很庞大的事实?却好像被研碎了,弥散在空气之中,看不清,也摸不着,只有确诊通知书偶尔透露着它的蛛丝马迹。那些按照指令在医院各处打卡完成任务的时刻,它聚拢来,但又在我离开医院的时候离散开。这样的感觉有些奇妙,我心底也清楚有些事情和以往变得不一样了,但具体的不一样却又没有真实地降临。朋友说,上药后可能就会觉得更加真实了吧,我的玄幻感估计还得持续一阵子,他也有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但对我来说,比不真实感更强烈的,却是一种新鲜感,生活终于有了调剂和必须面对的挑战、并因此即将开启新的历程的那种新鲜感。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因为政治抑郁,我常常会想要离开;知晓感染后,却意外地感受到活下去的动力,人真是很神奇的存在。

也是在这个上午,我突然想到可以把所有的通知或是单据拍摄下来,以后做个展览。同样是在这天的末个时刻,我萌生了写下这篇感染日记的想法。晚上回到寝室,我把杂乱的床头、床尾还有爬梯底下的空间全都收拾干净。那些我曾经认为以后或许会用到,实际上从未用到过,甚至现在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东西全都把清理掉了。

日子一下清爽了很多。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四十,一股浓重的困意,似乎正从太阳穴蔓延向双眼,我快有些招架不住了。耳边却突然传来蚊子嗡嗡的叫声,就在试图捉住它的瞬间,我猛地集中精力,又瞬间清醒了......

做完CT,结果还要半小时这样才能出。昨天也和今天一样,一早出发前往医院体检。路过一楼门洞时,我又自然而然地走到镜子跟前照上一照,突然瞥见脖底有根胡子没有剃掉。虽然周围也有一些胡茬,这一根却长得尤为明显。不知为何,我居然盯住镜子,试图用手把它揪掉,两三次尝试后什么也没有揪到,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我又懒得爬上四楼再剃一遍胡子,就只好带着它一起离开。

到了医院,我听医生的话,随便挂了一个科室的号(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挂结核病门诊,笑哭.jpg),领完检查单后,就跑去抽血,除了看到针头时依然有点胆怯,以及给我抽血的实习生有些好看,似乎也没有其它好玩儿或新鲜的事情了。倒是之后的采集尿液,是印象中的第一次,所幸收放自如算是稳当,只是不知道哪里才是要求中一半的位置,总感觉有些不够。要离开时居然还洒出了些在蹲便器里,再想尿却尿不出来。最终,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似乎比半杯略少的分量送到检验科。不想,医生仅仅留了一小试管。

这天最后一项检查是胸片,拍片房间的门是那种一大块厚重的可以平行移动的金属(?)板,开门时的感觉就像影视剧中无意触发了什么隐秘的机关,密室的石门突然间缓缓地自动移开。对于我这样的菜鸟病患,这又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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