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秋霞的一千零一夜》公公的書房

公公的書房

起火、燒水、煮飯、掃除等這些家事，秋霞在娘家時就做得很俐落，現在廚房有婆婆作主、每天親自買菜，而且對家事的標準也沒有娘家媽媽那般嚴格挑剔，秋霞做家務事之外有更多時間可以做喜愛的女紅和看書，在優將還沒出生以前，一直都算游刃有餘。

整理公公的書房反倒是秋霞在這個家裡最主要的的任務。但是成堆如山的書報、雜誌、文書等等，真不知道要從何整理起？還好公公也不准人隨便動他的東西，秋霞只能做做簡易的清潔工作，另外就是聽候吩咐，打打雜。有一件新鮮事讓秋霞開了眼界！公公叫秋霞煮「麵粉糊」，麵粉和水有一定的比例，把它們煮好、放涼，成「糨糊」。公公喜愛剪報，自製剪報本、自製糨糊，連雜記本、帳簿，都自己裝訂成冊。大概只差剪刀和算盤不是自己做的了。

公公的剪報對秋霞來說簡直就是個寶藏！除了政治新聞、運動消息和政令那些很硬的公告之外，還有多采多姿的世界風光、美術、文藝，甚至還有烹調的食譜、建築風格特色，連西洋藝術史也有，五花八門，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出來。

「秋霞，這幾本煮飯煮菜的、做衣服的拿去參考，給你卡將她都不看。」如獲至寶。公公的剪報幾乎可說是秋霞的圖書館！在擁擠的小書房就能神遊世界，真是太好了。

公公的記帳也是一絕，每天婆婆買菜的錢都要報帳，豬肉多少、青菜多少，用一支用過的番仔火枝的反面(小小的正方形)沾一下紅色印泥，當作蓋章表示點算過了，有時還要喃喃有詞的，評論一下民生物價的不理想等等。

秋霞心裡想著，公公並不是小氣刻薄的人，但為什麼會這麼銖錙必較，又節省得有點過分呢？婆婆無可奈何的消極面對，也常常把家裡的氣氛弄得很僵。

松柏有他的看法：「多桑的哲學是『該省的不用、該用的不省』。在日本時代，渭水伯父的醫院原本很賺錢，多桑的生意也做得很成功，但是社會運動不像做生意可以「將本求利」，那是只有付出沒有回收的事，其實我們在日本時代還沒那麼慘，真正破產是後來碰到二二八……一切都變成零，只有人還活著。」

秋霞：「我家多桑就說蔣家人都有犧牲精神，想要為社會做事，碰到不對的時局，結果就是白白犧牲了，社會也不會感謝你們。」

松柏說：「『社會有沒有感謝？』這我不知道，冒著生命危險而做了自認是對的事，但這個社會有多少人瞭解？」「伯父死的時候多桑在做甚麼我比較不記得，那時皇民化越來越嚴重，社會運動好像消失了，大家都讀書的認真讀書、種田的認真種田、做生意的認真做生意，我們順利的去日本修學旅行、去考日本的醫學院……」「戰後我回來台灣，才知道他那麼熱烈的想要把他和伯父在日本時代的理想努力的實踐出來！但是『祖國』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多桑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戰後對社會和國家的熱情消失了還不要緊，現在在省議會是他很不情願甚至很痛苦的事，那些人都是在二二八時很對立的人，甚至是害人的人，在省議員的位置上都在忙著收自己的利益，已經不是渭水伯父他們那時代向政府請願說『臺灣要有一個議會！』的理想了。」

秋霞問：「松柏，二二八你知道多少？」松柏說：「我全都知道，我看過多桑的日記。」

秋霞嚇了一大跳：「有日記？」松柏說：「多桑一輩子都有寫日記的習慣，他寫日記是今天看到甚麼人、說了甚麼話、做了哪些事都清清楚楚寫下來。」

想起多桑的帳簿，多桑頂真的個性，秋霞相信，多桑的日記一定是非常真實和珍貴的紀錄！「真的？日記在哪裡？讓我看！」

松柏露出哀戚的神情，拉過秋霞的手，愛憐的說：「那是多桑的救命符，要藏好，巧雲代替多桑枉死，幸好多桑有寫日記，為當時的情況留下紀錄。等到有一天政治變得清明了，再公諸於世，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公道！」「日記藏在書房的一個地方，為了妳好，妳不要去找、不要看，留著就好。」

松柏說3月10日多桑逃離兇手的追殺，受到好心人搭救，第一個躲藏處的家主人為他到三民書局打探消息，回來告知巧雲在洪外科，傷重垂危等事，大慟，再央請家主人設法取出他的日記本，當天就在藏身的夾層徹夜抄寫(用複寫紙謄寫)自2月28日憂慮因緝菸而開槍殺人事件引起的群情抗議，到受陳儀、張慕陶、李翼中、柯遠芬傳信邀他協助平亂，到會談過程、陳儀允諾政治改革、一起赴電台廣播等等，到3月10日開始逃亡，鉅細靡遺。

複寫一式兩份，寫完正本即託人從北投付郵寄至南京中央政府蔣介石收。從北投寄出是為了避免暴露藏身行蹤。為什麼寄給蔣介石？因會談之內容陳儀口口聲聲承諾政治改革、建設台灣、報效中華民國，然而卻以槍彈屠殺！

封面題字《二二八事變始末記——蔣渭川》。有沒有寄達？結果呢？無解。

複寫的一份就在家裡書房的某一個角落。公公的書房，藏著二二八真相。

17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