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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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迷失與回歸:讀魯易斯的《四種愛》

(编辑过)
當「給予的愛」漸漸離開它原本的方式,希望把對方塑造成自己所想的樣子時;「欣賞」可以把我們帶回愛情的原點。我們會重新思考:我所愛上的對象,我不是曾經愛過她嗎?我現在也仍然愛著她。既然如此,我們不要只從我出發來改造對方,也不要只為了對方而委屈自己;我們要回到我們的交會之處,那是我們當初感受到各自的魅力,發生愛情的地方。

古希臘人關於「愛」的詞彙有四種:storge,philia,eros,和agape。不過,這四個詞間的差異以及可以如何來混用,現代的我們已經不是非常確定。魯易斯(C. S. Lewis)則借用了這種四分法,來談論人在四種不同的關係中,所產生的愛:親情、友情、愛情、聖愛(信仰之愛)。他很細膩的談到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會遇到的一些我們都稱之為「愛」的經驗,以及人們可以怎麼樣保留其優點,而避開其中的危害。是一本生活中實用的小冊子。

不過,或許我們還可以想想:我們常常會用「愛」這一個字,來提到以上這幾種不同的關係,這是為什麼?在與親人、與朋友、與情侶、與神祇的不同關係中,我們在自己的心中所感覺到,那種類似並都被我們稱之為「愛」,的現象是什麼?

「有所求之愛」與「無所求之愛」

當我們說到「愛情」時,腦海中常常會浮現出這種形象:我,在漫長的人生路途中,我遇見了她,她身上有對我來說可愛的地方,於是我「選擇」了她、愛上了她。魯易斯將這種由我主動、我所抉擇的愛,稱為「無所求之愛」(gift-love)。而我們因為自己的需求,而愛那些可以滿足我的需求的人,則稱作「有所求之愛」(need-love)。

在成長歷程中,「有所求的愛」會比「無所求的愛」更早出現;當我們還沒辦法清晰的辨識自己、辨識物體和世界,還是個嬰兒時,我們已經不自覺的需要著母親、父親的關愛,再來是需要其他小孩的陪伴,而愛著他們。

即使在長大之後,我們還是總需要別人,來滿足我們的各種需求。我們感到孤獨,需求某個人的陪伴;我們下意識就喜歡或討厭某個人;當性慾燃燒我們的身體時,我們則需求著他人的滿足。

提醒我們重視「有所求的愛」,是魯易斯寫出本書的一個重要理由。魯易斯說:

我們必須小心,不要輕率地把「有所求的愛」完全等同於「自私」。沒有錯,「有所求的愛」也有可能像我們其他的生理衝動一樣,完全是出於不饜足的私慾。但試問,在日常生活中,誰又會把一個渴求母愛的小孩或一個尋求友情的成年人稱為是自私的呢?往往,那些對母愛或友情最不在意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反而才是最自私的人。沒有「有所求的愛」,正好就是冷酷和唯我的標記。由於我們生而需要別人(「人單獨生活不好」),所以,沒有「有所求的愛」,往往是一種不好的心理癥候,道理就好比我們生而需要食物,胃口欠佳反而是生病的徵兆。

我們對別人有所求,不論是身體的、情感的、各方面的,總是把我們拉回和別人相處的關係之中,打破我們堅硬的、自我運轉的小小空間。即使我們「長大」了,在能夠主動的愛、主動付出之後,「有所求的愛」仍然緊緊的跟隨著我。這種需求可能會引導我們走出自己的世界,遇見「對方」。當然,「遇見」還不是愛情;但要是沒有遇見,就肯定不會激發愛情。

愛的困惑

可是,強烈的情感,能帶來的災難也更加強烈。「愛」,的反面是「恨」;「愛」也很容易轉變成強烈的「恨」。

「有所求的愛」可能會帶來災難,看起來是很容易了解的:如果我們只把朋友當成填補寂寞的工具,只把情人看成是滿足性慾的手段,這還算什麼愛呢?但是,「無所求的愛」、主動的愛、付出的愛也會帶來災難,這點就須要解釋了。

一個為對方付出很多的人,往往會說:「我都這麼愛你了,那你為什麼不能好好的過呢?」當一個人深深的愛上對方,願意為她付出,只希望她能夠幸福時,他更容易會說出這句話。可是,我們常常會忘記:我們心目中理想的「幸福」,不一定是最適合那個「她」的生活方式。有時候,人的愛會變成強大的壓力,強迫被愛的人變成我們理想中的、但卻不適合她自己的樣子。

激賞之愛

當我們走到一個絕境,除了會問說:「我們怎麼會走到這裡?」之外,我們更會問:要怎麼樣才能脫身?怎麼樣回到我們廣闊的、清新、快樂的世界。當我們的愛走入絕境,轉變成恨、與恨混雜在一起之後,我們就須要這麼問。

魯易斯(C. S. Lewis):《四種愛》,梁永安譯。截自博客來

在魯易斯看來,有一種力量能夠拯救迷失而困惑的愛,這種力量在人們的需求與付出之上,在「有所求的愛」與「無所求的愛」之上,但也在它們之中運作著。這種力量是一種特殊的愛的方式,魯易斯稱作「激賞之愛」(appreciate love),可以將所有的愛導回正途。

我們在導言對愛所作的二分法——「有所求的愛」和「無所求的愛」——是不周延的。愛還有第三種可能,而這種可能是由「激賞之樂」向我們啟迪的。對那些能引發我們「激賞之樂」的事物,我們會覺得它們「是好的」,會因為自己能有幸欣賞到它們的美好而對它們心存感激,會竊願它們即使在我們無緣再領受它們的美好時仍能長存下去。現在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態度不僅可落在物的身上,也可落在人的身上。這種態度,對象如果是女性,它的名字就叫仰慕;對象如果是男性,它的名字就叫景仰;對象如果是上帝,它的名字就叫孺慕。統稱之,則是「激賞之愛」(appreciate love)。

當我們能夠欣賞,感受到一件事物、一個人的美好時,我們會暫時離開自己沉重的壓力,沉浸於其中。「欣賞」,並不只是誰主動的選擇,我們雖然可以主動打開自己的心,但除非事物自己向我走來,否則我也無法欣賞它們。「欣賞」,發生在我和她的會合點。

當「無所求的愛」漸漸離開它原本的方式,希望把對方塑造成自己所想的樣子時;「欣賞」可以把我們帶回愛情的原點。我們會重新思考:我所愛上的對象,我不是曾經愛過她嗎?我現在也仍然愛著她。既然如此,我們不要只從我出發來改造對方,也不要只為了對方而委屈自己;我們要回到我們的交會之處,那是我們當初感受到各自的魅力,發生愛情的地方。在那裡,「激賞之愛」會教導我們即使不需要佔有,我們還是可以因為她的美麗而喜悅;在那裡,「激賞之愛」把我們的付出導回正軌,接納另一個人現在的樣子。

結語

在我看來,《四種愛》一書主要有兩個重點:一是強調「有所求之愛」(need-love)的重要;「有所求之愛」把我們帶出自己的世界,基於它,我們才有可能與他人相遇,才有可能會有各種愛情。二是提出了「激賞之愛」(appreciate love)有救贖所有愛情的能力,不是出於自己的需求,也不是依從對方的需要或想法,而是在雙方交會之處的這個「我們」,才是任何感情永保活力的泉源。關於後者,魯易斯雖然在《四種愛》很多地方都有討論到,但常常沒有明確點出,這些現象都是他所說的「激賞之愛」。本文之作的一個重要目的,便是邀請讀者來多多思考後一點。

參考文獻

魯易斯(C. S. Lewis),《四種愛》。梁永安譯

馬賽爾,《是與有》。陸達誠譯

劉國英,〈梅洛龐蒂的現象學方法〉。《法國現象學的蹤跡:從沙特到德里達》

陸達誠,〈存有奧祕的初探:臨在、主體際性及第二反省〉。《馬賽爾》

陸達誠,〈存在、存有與形上希望〉。《馬賽爾》

關永中,〈愛與存有——與馬賽爾懇談〉。《愛、恨與死亡:一個現代哲學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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