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澄海
陳澄海

中文系碩士在讀

札記九則(昔日隨記之三)

作者按

偶有小隨想便隨手記錄,這九則札記是2018年記錄下來的。



#痴人囈語#(2018年1月16日)

回家的第一個早晨,坐在書桌前懵似的發呆,有自由的時間和空間,卻止不住仍舊感到一種無力的迷惘。或許是近幾日輾轉多地,不時會生出些幻滅感來。剛才瀏覽了關於香港赤腳遊行及相關教育制度的問題,真讓我不斷浮現出在澄實的那段灰色記憶。有一種人生的荒謬感:為了有個所謂「美好的未來」,小升初要考個「好「的初中,為的是能考個「好」的高中,以便考個「好」的大學。而考個「好」的大學,也無非是想找個「好工作」。在父輩這一代人的觀念中,「好工作」的定義也無非就是體制內的安穩的工作罷了。於是,總為「未來」活著,這個通往目的的過程似乎就無關緊要似的。可是,人生不就是從生到死的過程嗎?如果忽略了每一段過程,為「未來而活」,那麼人生又有何意義呢?

這話當然充滿了理想主義,也充滿了對人生意義的疑惑,大概也會被「不知我者」訕笑一番。可又怎樣,難道便因此放棄對嚴肅問題的思考嗎?對於嚴肅問題的思考,自然不免痛苦與迷惘,甚至會常常找不到答案與出路。思考本身就是艱難的,可再難,也得咬咬牙撐著吧。

當被問及自身將來想從事什麼職業的時候,最常的回答,便是「不知道」。這個「不知道」,包含一種誠實的態度,也有對「未來」不確定事物的迷茫。在二十出頭的年歲里,對於未知事物的迷茫,也是一種正常吧。為何要奢求在二十歲的年紀里有著六十歲的世故與圓滑?如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但逐漸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麼,也是一種排除法,又何嘗不是一種進步呢?




#歪理連篇#(2018年1月18日)

今日好友來家中小聚,相談甚歡。期間,我言及昨日剛收穫人生中第一桶文字輸出的小金,笑談錢在錢包中還沒有捂熱,就買了四本書,差不多花光了。憑自己的一點小能力得到的一點小錢,總是要迫不及待地花出去的。擔心攢著攢著就不知道花到哪裡去了,總有一種不安全感存在。這種「花錢要趁早」的心態大概與「出名要趁早」的心態相類似。當時說不清楚這種不安全感來自何處。後來想想,人民幣總是貶值的,還是及時發揮它應有的價值為好。更何況,錢作為一種中間物而存在,連接工作與慾望。工作作為一種勞動,與動物獲取生存資料沒有太大區別。林語堂曾言,只有人這種動物才要工作。工作的目的是為了獲得生存所需的物質及精神資源,它是作為手段存在的。工作的報酬常常以錢作為等價物。通過等價物來換取自身所需的資源,因而錢也只是一種手段,並非目的。所以,努力工作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得到錢,而是為了得到錢可以換取的資源。大概,我這種瞎逼逼的「及時行樂」理財法,真是歪理連篇了。

                  



#佛系不喪#(2018年1月31日)

關於「喪文化」、「佛系」,青年們自我代入、自我認同。可是關於「喪」與「佛系」的辯證思考,多是上了年紀的中年知識分子們來定義的,這本身就是一種話語權的不平等。誠然,「喪」與「佛系」不可避免地會讓人產生對社會前景的隱憂。可是,這些自嘲的背後,何嘗不是一種消極反抗。在嚴密的大背景下,積極反抗帶來的只有自我感覺悲壯的無謂的犧牲罷了。「佛系青年」們在各自的看破不說破之後,退守於自身,以求內心的安寧,不妨理解為是為了防止自我不至於人格分裂罷了。同道中人彼此打趣過後,依舊面對冰冷的生活。在冷到足以令人麻木的寒冬中,我依舊相信,存在不喪的「佛系青年」。他們打趣「佛系」,但還不喪,有憂患意識,又不至於絕望。在凜冽的寒風中,依舊清醒地認識到,這確實不僅僅是一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小時代。




#第一塊石頭#(2018年2月1日)

這是在遊學過程中的一個小活動,叫做「三塊石頭」,就是分享自己生命中的三件事情。我直到現在,都沒有辦法解釋我當時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故事。我一直是一個羞於向他人講述往事的人,大概也是因為只是短期的陌生人相聚,倒少了一些負擔吧。

我人生中的第一塊石頭,我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平常,沒有什麼值得懷念的,甚至回想過往還會覺得當時的自己是如此的懵懂無知。當然。我覺得我活了這麼多年,人生中第一次我自認為有意義的轉變,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當時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居然就在臨近小學畢業的最後一年分了班。我至今都會感謝那次分班。因為在那次分班之後,我認識了一個新同學,開始彼此還不是很友好。可是後來我也不記得是什麼原因或者情況轉變,我們之間的關係突然變好了。當然,這個還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從那之後,我發現了在交談過程中的一種樂趣。這份快樂可以促使當時的我,在那段時間不斷地多看書、甚至是多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想法。我努力看書的目的就還挺單純的,因為在交談過程能夠有一種可以說是「知識炫耀」的快樂。好吧,我覺得當時就還挺中二的。多看書是為了交談中能有更多的話題。甚至可以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去看書。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是感到我是如此的幸運,在我沒有什麼波瀾的生活中,能出現一個總是願意聽我喋喋不休的人。因為我發現在交流中總是我講的比較多,在以後的一段時間中,我一直懷疑是不是那段時間都把我表達的慾望都講光了,以至於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對他人沒有太多的表達願望,當然,我在陌生人面前總是一個口訥的人。所以,我之所以分享這個故事,只是因為我在離得那麼遠的成都,我依舊覺得這個故事是我以後的故事的一個起點。我很感謝她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曾設想沒有那次分班的經歷,我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發現我無法設想,可能還是沒有平淡無奇。但我知道,我會一直有缺憾。這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塊石頭。




#他鄉之思#(2018年2月15日)

在春節這種人口大流動的時間節點,返鄉見聞似乎也必須帶上一種窺探獵奇的色彩,關於衰敗的鄉村的種種見聞,也足以讓曾經生活在鄉村的或者還必須回到鄉村的,產生某種代入感的共鳴。鄉村從被壓榨、被損害到被消費,其剩餘價值還不斷地被開發,「衰敗」不過是鄉村的表徵,其背後更深層次的,是一種祖輩輪回、無可奈何的死循環。維持鄉村得以運轉的一整套所謂的人情原則,深入遊戲規則的人自然早已認同,並也無可救藥;而對於未入局者,卻是一種鄉愁的消耗。衰敗的鄉村不足以被厭棄,前現代的叢林價值觀在鄉村的世代承襲,才是回不去的故鄉的真正癥結。當與故鄉的連結越來越稀薄的時候,何必感慨「無鄉可歸」?故鄉誠然不會主動地拋棄任何生存其中的人,但可離開者卻可以選擇捨去。從現代意義上的個體孤獨而言,不但鄉愁可以不必有,連故鄉也可捨去,把他鄉權當了故鄉,最後便無所謂故鄉與他鄉。




#「失語」的說明#(2018年3月5日)

補充一下二月份沒有堅持寫下去的原因,在寫完澄實往事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感到一種「失語」,就像是將傷疤作為一種標記裸露出來之後,不管放下與否,在講述結束之後,都會有一段空白期。

寫不出東西來,對我來說不至於太焦慮,這種不太嚴謹的記錄方式,對我來說毫不費力。當我習慣於站在旁觀者的視角看待周遭的世界的時候,反而感到可供記錄的素材很多。旁觀者的視角確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角度,以後要專門來寫一段。還包括,青旅見聞、澡堂見聞之類的經歷,都值得被插科打諢式地記錄。

如果非得讓我賦予這些文字以意義,追其本質,大概就是交流的渴望、或者應該說是瞭解的渴望,渴望被瞭解。孤獨是一生的命題,無人可以避免。即使是與最親近最要好的人在一起,其實也只是孤獨的陪伴。如果因為某一個人在身邊就不孤獨了,那就是依賴了,而依賴往往會帶來更多的問題。因此,即使我從來都對「別離」感到不捨,卻只能是一種短暫的傷懷,當再次淪於個人孤獨的處境,便又重現回到對抗孤獨乃至和孤獨和解的軌道上來。從這個意義上講,我相信自己的內心有足夠的光亮來應對這個越來越糟糕的時勢,儘管很難言明光亮源自何方,但我確信存在無疑。




#閱讀套路#(2018年4月28日)

今天把半個月前中斷閱讀的《新世紀第一個十年小說研究》一書看完。其中關於「80後青春文學」及「網絡文學」的梳理,那些熟悉的作家作品不禁讓人聯想起當時的閱讀記憶。09年有大半年時間看了許多所謂的「青春校園文學」乃至「網絡文學」,華麗的敘述以及天馬行空的想象,確實能夠快速擊中正在青春期感傷的讀者。當然,關於非主流文學的閱讀,對於當時的我而言,更多是為了獲取一種交流的談資,避免在交談中說不上話的尷尬。想想自己的閱讀起點,也就是純粹地為了增加交流中的談資罷了,如果在之後有什麼閱讀上的額外收穫,那都是來源於從閱讀中發現了自我的不完美性,為了彌補「缺陷」而閱讀。後來因為看透了「青春文學」的「套路」之後,果斷棄了,又轉向了另外的閱讀。總結起來,就是不斷地「發現—閱讀—放棄—閱讀—發現…」。

現在已經是新世紀第二個十年的尾聲,如果聯繫起當前這兩類曾經的非主流文學的現狀的話,會發現這兩類的文學正以各自的形式和主流話語合作,從而謀取更大的空間和利益,當然,這其中便包含了代表主流話語的當權者的有意識形態的選擇。兩相對比,意味深長。




#民國大學#(2018年5月3日)

這兩周的《現代文學中的北京》,袁老師正好講到民國時期的大學城及北大,不禁聯想到同樣倍受追憶的西南聯大。不論是紀實類的,如汪曾祺的回憶西南聯大的系列散文,或者是何兆武的《上學記》;還是虛構類的,如宗璞的「野葫蘆引」四卷,或者是鹿橋的《未央歌》,都無不帶有蒙上回憶濾鏡的戰火中偏安一隅的羅曼蒂克色彩。當然,得以感召後人的自然是在這樣一個特殊年代里所體現的大學精神。然而對某一時期大學精神推崇及追捧的背後,除了「心嚮往之」之外,是否還夾雜著對當下之思的隱憂與焦慮呢?




#帝京觀劇三則# (2018年7月2日)

1️⃣6月28日 19:30  北京地質禮堂

開心麻花《爺們兒》

說逗跳唱,足見演員之功力。穿插新梗,整個觀劇過程中笑料不斷。該劇是傳統的在北洋軍閥背景下的愛情喜劇,大團圓結局不可避免。觀劇感受是笑中帶有爆米花的味道。


2️⃣6月29日 19:30  天橋藝術中心

百老匯音樂劇《我,堂吉訶德》

該劇是故事套故事的結構,由塞萬提斯在獄中等待宗教法庭的期間演繹堂吉訶德的歷險故事。亮點之一是台詞的翻譯,本土化的處理方式,少了外國劇的翻譯腔,將堂吉訶德的台詞都翻譯為典雅的文言,作為書面語的文言用作口頭表達,本身就體現出堂吉訶德本身的悖謬。與小說《堂吉訶德》不同的是,劇本的結局由原本的堂吉訶德臨終前的幡然醒悟改為了,在桑丘和杜爾西妮婭的召喚下變為理想主義高昂的堂吉訶德,意味其精神不死。這種瘋狂,相比之清醒,尤為可悲。

 但悲壯不等於崇高。在不需要英雄的時代,充當了英雄;在騎士滅絕的時代,妄想成為騎士;一切不合時宜的行為也就成了滑稽。


3️⃣7月1日 14:30 北京蜂巢劇場

孟京輝《太陽與太陽穴》

開場說「我們將這個悲劇演成喜劇,好讓人們在悲慘的時代生活。」確實,作為悲劇的喜劇演繹,架子鼓的叫囂、貝斯的喧鳴,加上吉他的配合,整個劇更像是潘第拉的樂隊狂歡,二重人格的兩度更換,極度的善良與極度的罪惡交織,拉密的農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不斷跳脫的劇情,一再出現間離的敘述聲音,無不時刻提醒著觀眾不要沈溺於劇情。當子彈終於穿過愛娃的太陽穴,劇情「莫名其妙」地終結。(在契訶夫《海鷗》中也是主人公開槍自殺,差不多就結局了)


當然,一個有趣的思考點是,在悲慘的時代,該以何種方式面對慘淡的人生。

 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幾近瘋癲,「犧牲」和「犧牲品」不只是一字之差,或許也只有一字之差。(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當為了某種理想或者說執念,然後去「殉道」獻祭,也就白白犧牲了,還當作案板上的犧牲品。

而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選擇自我毀滅或者玉石俱焚,也是太過於慘烈。無論是自我還是他者的毀滅,無不蘊含著對現世深入骨髓的絕望,並且該絕望是無力的。

當然,不加思索的苟活是相對安全的事情,同時「不經思考的人生也不值得過」。總之,觀劇比單純看劇本有趣得多,於是,來回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也是值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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