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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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减压旧文三章

14年为减压写的杀人故事,文中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情节。原计划十章完结,写完三章,减压效果就不错了,就没继续写下去。我考虑下次需要减压时写连环杀手的杀人故事。

子墨

宋子墨是一个商人,用直白一点不高大上一点的话说,他是个淘宝店长。

虽然网店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但由于宋子墨属于最早开店的一批人,所以做得还算顺畅,现在也积累了口碑和人气,生意火爆。过去的朋友看到他的现状,大都啧啧称赞,尤为佩服他的商业眼光。不过,宋子墨自己清楚,十年前刚刚高中毕业的自己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没有所谓的商业天赋,更别说预言能力之类的。他之所以毅然投身网店行业,是因为他的女朋友。

宋子墨刚上高中,便与一个女孩同桌。女孩叫莫凌,相貌清纯,个性活泼大方、古灵精怪,不出三个月就让宋子墨深深迷恋上了他,之后自然是接连不断的追求攻势,终于在高一的第二个学期,莫凌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高中时期,两人十分甜蜜,虽说时常也会有小摩擦,但终归都没什么。高考后两人也顺利考入同一所大学,不是清华北大那种知名大学,不过也很不错。毕业后,他们决定向父母公开关系,也省得以后总被催着谈恋爱。

宋子墨的父母挺喜欢莫凌,莫凌的父母却不同意他们交往。莫凌的父亲是一家家装公司的老板,母亲开着一家花店,两人都是精明强干的人,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就十分宠爱,对女儿的男朋友自然也是百般挑剔。宋子墨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谈吐得体,看起来也机灵,但在莫凌父母看来却太缺乏“男子气概”。原来,莫凌的父亲从小就承担家务,不到二十就出外谋生,做过很多苦差事。他一直认为那些80、90年代出生的人生活过于优裕,以至于年轻人普遍缺乏拼劲和责任心,像宋子墨这样的白面书生,是最入不了他的眼的。莫凌的母亲也有同样的观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嫌宋子墨家经济条件不如自己家,担心女儿和他谈恋爱会受委屈,甚至怀疑宋子墨会当小白脸。

听到这些理由,宋子墨自然是气炸了肺,可又不敢和女友父母吵。最后双方争执许久,各退一步,如果宋子墨愿意去工作,能够负责自己的日常开销,他们就可以继续交往下去。

一边要忙学业,一边又要赚钱,无奈的宋子墨选了成本较低,对学业影响较小的网店行业,在父母的支持下硬着头皮开了网店,向亲朋好友宣传了一番,赚了点生活费才算通过了条件。没想到的是,网络购物渐渐流行起来,在他的宣传下,许多大学生也注意到了他的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几年后居然成了淘宝上非常知名的一家店。宋子墨也就顺势努力经营网店,才取得今天的成就。

莫凌和他不同,她好玩,好奇心特别强,并且期待丰富多彩的生活,毕业后出国留学了三年,之后到处旅游,因心血来潮尝试过很多工作,做过网络编辑、插画画手、街头艺人等等。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去玩,直到几个月前,她才和宋子墨说想收收心,回去后就结婚。

宋子墨最近的心情都很好,这天还请店员一起聚餐。店员纷纷恭贺宋子墨,一口一个嫂子,说得宋子墨是心花怒放。资深单身狗小高甚至忙不迭地求店长给他介绍女朋友,宋子墨还没回答,店里的美工林晓菲就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你还不明白,店长特地选我们这些其貌不扬的女孩子来做店员,就是为了让你们认真工作,不要整天想着谈情说爱啦。”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聚会上,宋子墨喝了不少酒,散场时已将近十一点了,小高想帮他找代驾,他摆摆手:“我今天准备喝酒,就没有开车来,是坐地铁来的。”小高为难道:“可这么晚了,到了地铁站也没有班车了,要不我们找个人送你回去吧。”宋子墨再次拒绝了:“不必了,我下午是从长宁区过来的,我家离这里不远,走上一两公里就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见小高还不走,佯怒道:“瞧不起哥是吧?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走这点路能出什么事儿!还不快走!”小高笑了笑,和他道别了。

宋子墨现在租住在一间公寓里,他原本想买一套高档小区的房子,无奈莫凌一会说她想要独自选择地段,设计房间,一会说喜欢古色古香的宅院,一会说想去古城体验生活,就这样,买房的事情一直没协商好。反正莫凌大部分时间都到处跑,宋子墨就干脆在上海租了一间公寓,打算以后再考虑。这几年眼睁睁看着房价飞速上涨,宋子墨也只能干着急。不过话说回来,他对这间公寓确实也很满意,外观漂亮整洁,物业服务好,安保也不错,还结识了几个热心的邻居,一时要他搬家,他还不太舍得。

到了。宋子墨一摸口袋,却没有抓到门禁卡,他急忙翻遍了身上的兜,都没有发现。是不是丢了?他尽力回想着,似乎聚餐时也没有注意到门禁卡,大概是自己忘了带吧。他只好走向保安室,保安室的老陈正鼾声如雷。宋子墨哭笑不得,推他几下:“老陈!老陈!醒醒,这值班呢!”老陈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慢慢坐起身来,待缓过神来,他吓了一跳:“子墨啊,你回来了……今天回挺晚啊。刚才的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就是不小心……”宋子墨点了好几次头,才转身离开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老陈值班睡觉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最近另一个保安辞职了,还没有招到新保安,现在只有老陈一个人值班,偶尔会有来做兼职的。老陈五十多岁的人了,实在撑不住睡一会也可以谅解,宋子墨不想为难他,只希望尽快招聘到新保安。

公寓楼不高,也就五层,没有电梯,宋子墨住在四楼。他上到四楼发现不大对劲,声控灯不亮,可能是坏了。宋子墨皱了皱眉,按印象摸黑打开了房门,不料刚迈了一步,他忽然被人拦腰抱住,嘴巴也被死死捂上,他隐约感到腰上那只手似乎握着一个硬物,顿时浑身哆嗦起来,耳边传来沙哑的、冰冷的声音:“不许喊叫,不许反抗,直接进门,不然你别想再见到你未婚妻。”宋子墨瞪大了眼睛,更加惊骇,但还是依照命令走入了房间。身后的人迅速将门关上,打开了灯。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银行卡在……”宋子墨还没说完,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头。

“安静!别乱动!”他边说边绑住了宋子墨的手脚,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宋子墨仔细观察着这个人,看体形是个男人,高一米八五左右,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罩,连双眼都只露出两个黑色瞳孔,看起来就是个黑色的人形怪物。宋子墨打了个寒颤。

“说,银行卡在哪,密码是多少,还有微信、支付宝,你所有的账户。老实点,不要耍花样,要是数目不对我就捅死你。”男人晃了晃手中的刀子。

宋子墨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劫财的,应该不会杀人。他报出了自己所有的账户和密码,甚至连QQ里的Q币有多少都说得一清二楚。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至少宋子墨认为他是满意的——拉开一卷胶带,封住了宋子墨的嘴,然后拿走他的手机,在屋里翻找起来。

宋子墨的酒已醒了大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情。

那个人,准确地说出了自己有未婚妻,而非女朋友或妻子,很明显是了解他的情感状态的。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他和莫凌说定结婚也就几个月的事情,除了自己身边的人,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那个人是如何知道的?他监视自己?还是……有人要陷害他?

他是有钱,但一向低调,不随便和人交往,出门不穿名牌,不洒香水,从外表看就是个普通青年,顶多站在图书馆里时会像个文艺青年吧,和土豪八竿子打不着。在上海,熟悉他的人只有他的店员,合作伙伴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这些人都不是爱讲闲话的人,也正因此,宋子墨才特别信任他们。要说陷害,那更不可能,首先,据他了解,这些人都不缺钱,日常生活没有困难,也没有遇上什么大麻烦,其次,都是相识几年的朋友了,就是真缺钱花,他们也不至于派劫匪来抢劫他,毕竟,他既不吝啬也不冷漠。

那么,会是谁呢?会是谁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

宋子墨十分恐惧,他拼命忍耐叫喊的冲动,控制表情和身体的颤抖,希望那个人不会发现自己的异常。

过了四十多分钟,黑衣人回到了客厅,扯了把椅子坐到宋子墨跟前,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宋子墨,江西人,上大学前一直生活在七水镇,后到南昌上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莫凌,你的未婚妻,近几年一直旅居国外,四个月前才表示要回国。我说的没错吧?你的职业是网店……”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宋子墨的信息,他完全了解宋子墨的背景,对他现在的生活状况也一清二楚。宋子墨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拼命挣扎,发出声音,黑衣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好了,就是这些。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会撕开胶带,但你要是敢让邻居发现异常,我保证,不仅是你,包括你的父母和未婚妻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说这段话时,他的声音毫无波动,仿佛是一个机器人,宋子墨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你不是普通的劫匪,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看来宋先生对现在的情况很迷惑啊,时间还长,认真听吧。

“我与你素昧平生,告诉你我是谁并没有意义。你的基本信息,我向你的大学同学打听过。虽然宋先生平日行事低调,但觊觎你的财富的人可不少啊,呵呵。至于你家庭的一些细节,只要打开电脑,看看聊天记录就什么都知道了。宋先生对公寓的安全性想必非常信赖,根本没有防备,真替我省事啊。

“我来这里是为了杀害你,至于原因,我会在你断气前告诉你。一点时我会来告诉你你的死法,动手时间是一点半,一点前你就等着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陷入了精神混乱的状态,你可以在这里做一下心理准备,但是记住不要吵闹,也别想逃跑,即使你侥幸逃脱了,也不过是多活一两天罢了。”说罢,黑衣人走进了卧室,留下宋子墨一个人在客厅。

宋子墨已经惊恐到几乎无法发声了,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忽然被一个陌生人杀害,震惊和恐惧正蚕食着他仅剩的理智。他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挂钟,黑色秒针缓缓转过一圈……又一圈……

三十二圈后,宋子墨像被人抽了一耳光一样猛然清醒过来。有人了解他的一切,知道他的人际关系,而且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眼下,那个人是谁,动机是什么,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快死了。

这个事实像乌云般笼罩着他。他不想死,他还想给员工加薪,还想感谢自己的朋友,还想见到莫凌,还想给父母养老送终……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告别,他,就要死了吗?他不想死,他不甘心。不知不觉,泪水已爬满了他的脸,他绝望的脸不由自主地转向房门……或许,还有机会活下去。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摔倒在地,挣扎着向门爬去。他害怕,害怕被卧室里的黑衣人发现,但他更无法忍受坐以待毙的煎熬。

好远……真的好远,从沙发到门的距离……六米……五米……四米……每多移动一点,希望和恐惧都增加一点,无法停止……

莫凌怎么办!距离门已不到两米,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莫凌、莫凌会有危险!那些人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知道她的行踪,如果他跑了,他们会不会用莫凌来威胁自己?他们会不会将仇恨发泄到莫凌身上?莫凌一向单纯,她根本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会有人想要谋害自己,她又那么善良,如果有人故意诱骗她……去年孕妇骗女孩供丈夫性侵的新闻一下子跳入脑海,宋子墨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想象。除了莫凌,还有他的父母,他的员工,他的朋友,他们都可能受到侵害,因为他……

又是一次,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擅自做出了行动。他动作急促,极度疲累,却不敢喘气。

他必须回去,他必须死。

他刚坐回沙发上,黑衣人就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墙上的钟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零点五十二分。宋子墨依然恐惧,却比之前镇定了许多。

“我会将这把刀刺入你的腹部,然后砍下你的脑袋。”语气平静,大概杀人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宋子墨明白,接下来他要忍耐痛苦,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也不能挣扎,他必须顺从地被杀害。残杀。

黑衣人重新用胶带封住宋子墨的嘴,解开他的上衣,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他的动作很慢,非常慢,这让原本已经颤栗不止的宋子墨更加恐慌,几秒钟,仿佛几分钟那样漫长,宋子墨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短刀缓缓刺入皮肤。慢,却很顺利,疼痛不断加剧,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宋子墨此时更希望黑衣人直接砍下自己的头,肚皮似乎已被刺穿了,但疼痛没有停止增强。第一次听说日本武士会切腹自尽,他只感到不可思议,他无法相信有人会自愿承受这样的痛苦,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不发出声音。然而,现在他自己却在做相似的事。眼睁睁看着刀刺入身体,却还要制止挣扎和叫喊。即使不是严格的切腹,宋子墨也已经痛到濒临崩溃。

凉爽的夜晚,宋子墨硬生生流了一身的汗,衣服已经完全沾湿了,汗水还不时滴落在裤子和沙发上。嘴唇传来灼烧般的疼痛,牙齿却像遇到珍馐一样咬得更狠,舌头已尝到咸腥味,接着鲜血就开始流淌。他感到寒冷,身体无法停止抽搐,能不弄出大动静已是奇迹。他表情扭曲,面无血色,连希望早点死去的想法都没有了。

黑衣人终于松开了手,提起地上的另一把大刀,这次他的动作倒是很快,眼也不眨地举刀砍向宋子墨的头。


肖雅

肖雅就是传说中的剩女。为此,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还特意开了一瓶酒来庆祝。她是一名普通白领,每月的工资除去生活开销,基本上都拿出去吃喝玩乐了,剩不下几个钱。她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常说“年轻就要洒脱”,对自己月光族的现状毫不担忧,婚恋大事早被丢到爪哇国去了。这种人生态度令许多人敬佩不已,加上她个性豪迈,自带气场,认识她的人大多喊她一声“姐”。

现在的肖雅也是如此,叼着小笼包,紧握豆浆杯,霸气地穿行于人流之中。肖雅晚了十分钟起床,原因是早上闹钟响起时,睡梦中的肖雅一挥手将其摔到了地上,动作过于残暴以至于电池都被摔了出来。

“杨浦区发生一起恶性入室抢劫杀人案件,年仅二十八岁的网店店长宋子墨,被人杀害于其租住的公寓。凶手手段十分残忍……”电台的一则新闻吸引了肖雅,她扶了扶自己的耳机。引起她注意的自然不是案件,而是被害者的名字:宋子墨。

肖雅有一位初中同学就叫宋子墨,他们关系并不密切,只是这几年的同学会上都见过面,闲聊中得知他也生活在上海。新闻中介绍受害者来自江西,开网店已有十年,平素低调,这些信息完全符合那位同学的情况。肖雅有点恍惚,毕竟自己认识的人死了,而且还是被人残害,内心难免有些震动。

肖雅骨子里是个遵纪守法,爱惜生命的普通人,但因为她有时表现得异常野蛮豪放,也有些特殊的人与她关系较近,鲁莽就是其中之一。肖雅第一时间想到向鲁莽打听这件事。

鲁莽也是肖雅的初中同学,据说他的父亲在他出生那天喝了酒,写名字时想也不想就写了“鲁莽”这个词,后来居然觉得不错,就正式定了下来。鲁莽身强体壮,初中时就长到了一米八,面相又凶悍,同学们一致认为他人如其名,后来也“不负众望”地做了一名混混。不过,肖雅听说,鲁莽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违法乱纪的事情做过不少,但还没遇到过什么大麻烦,如此说来,他其实并不鲁莽。

“生命太短,明日无限远,始终都不比永远这样远……”听过十几遍铃声后,肖雅终于忍不住挂了电话。或许他现在没有开机吧,肖雅知道他有不止一部手机,留给她的号码是空闲时用的。她拨打了另一个人的电话,鲁莽的跟班,强子。所幸,强子很快接了电话。

“喂?肖姐,有什么事吗?”

“鲁莽在哪儿?我有事要问他。”

“莽哥最近身体不舒服,他说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天让我们都不要打扰他。要不过几天……”

“来不及了!”肖雅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清了清嗓子:“你直接帮我查查吧。知道宋子墨死了吗?”

“宋子墨,是同学会上那个宋子墨吧,怎么,他死了?肖姐,你不会怀疑是我们干的吧?杀同学这种事也太……”

“行了行了,谁说是你们干的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想打听打听。”

“好,我现在先看看新闻……”强子无奈地应下。

过了两分钟,强子忽然惊叫起来:“肖姐,这人死得也太惨了吧!肚子被刺一刀,还被斩首了!据说砍到头和身子只剩一层皮连着了,女朋友进屋的时候连头都滚下来了!还有还有……”

强子在那边说,肖雅在这边也是听得胆战心惊,她早上没听到案件细节,没想到情况竟如此骇人。

“强子,这事……真的和你们没关系?”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强子沉默半晌,开口道:“肖姐,这事真不像是一般人干的。一般抢劫杀人的罪犯,都希望动静小,速度快,哪有用这种方法杀人的!仇杀倒有可能,但宋子墨这个人,我打过交道,特别低调,而且很老实,不嚼舌根也没坏脾气,就像个小职员,一点也看不出是老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么恨他……我看这个凶手不是心理变态,就是想报复社会。”

“你们和宋子墨有合作过吗?”

“经常和他买东西,他给折扣,但买的都是日用品、零食之类的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还是莽哥再三保证不要他做违法的事,他才同意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的不是那样。再说,如果他真的卖违禁物品,那我也没法认识他啊,很多人莽哥根本不让我接触的。”

肖雅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强子不可能参与这些事,也觉得宋子墨不像敢卖违禁物品的人。强子见她不说话,又说开了:“肖姐,你说,会是有人想报复莽哥吗?他们连和莽哥打过交道的人都不放过……肖姐,宋子墨死了,下、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我每天都跟着莽哥,他们肯定认识我……肖姐……我爸妈……”说着说着,强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起来,肖雅顿时惊慌起来。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宋子墨的事还不一定和鲁莽有关呢,不然为什么杀的是和鲁莽关系疏远的宋子墨,而不是其他为非作歹的混子?我看他就是运气太差遇上了个变态劫匪!你有什么好怕的?和你一块儿住的人个个都不是善茬,抡起菜刀就敢砍的人,劫匪遇到你们躲都来不及呢!”肖雅努力安慰着他,他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说自己要去找莽哥就挂了电话。

肖雅放下电话,心里远没有说得那般轻松,她在想强子。她认为,鲁莽死了没什么奇怪,他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不过他不会对熟人下手,在外装得像个好人,肖雅才和他偶有联系。可强子不一样,他不应该死。

说是跟班,强子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跟班。他胆小怕事,非但不敢做坏事,有时甚至还会劝阻鲁莽,搞得鲁莽烦不胜烦,好几次想把他甩掉,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就让他干点端茶递水,记录日程之类的琐事。强子并不喜欢做混混,他的内心世界更接近普通人。因此,强子与鲁莽身边的人没有交情,却与偶然相识的肖雅关系亲密,经常和肖雅聊天,有机会还约她吃饭。肖雅对强子的印象也很好,平时也比较关照他。

“肖姐,昨天那份文件你改好了吗?现在发给我吧。”同事的声音把肖雅吓了一跳,肖雅忙应了几声,开始注意起工作来,想着这几天找时间约强子出来问问这事。

这天,她没能联系到强子,之后强子的电话也一直关机,直到十几天后,强子主动给她打来电话。

“肖姐,是我,强子。莽哥死了。”强子略带倦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肖雅积了一肚子的埋怨顿时烟消云散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怎么了?”那边强子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原来,那天强子给鲁莽打电话,没人接听,其他人也都不知道鲁莽去了哪儿。强子越想越害怕,就到鲁莽的住所去找他。按了十几分钟的门铃也没人来开门,他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刚一进屋,就被眼前的一幕吓软了腿,距大门不到两米处,赫然站着一具骷髅!骷髅空洞的眼眶似乎在引诱他,仔细看,还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回过神来的强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房子。屋里那具骷髅,应该是鲁莽没跑了,毕竟,以他对鲁莽的了解,他请人到家里的可能性可比被人害死在家里的可能性还小。他不会在家里杀人,更没有摆弄骷髅的兴趣。

强子不会跟着鲁莽去干杀人放火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第一次见到杀人现场,死的还是自己的大哥,一时间六神无主。他给鲁莽的几个亲信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然后报警了。贸然报警或许会令其他人不满,但现在强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强子对警察并没有多少期待,他见识过不少警察无法解决的事情。他有心理准备,这个案件,警察多半也破不了。

他试着思考案情,宋子墨和鲁莽,这两个案件的凶手都非常残忍,两人都在家中遇害,凶手行凶后没有抛尸。不过除此之外,也找不出其他相似之处了。是不是针对鲁莽的报复还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鲁莽被害的事情传出后,会招来很严重的灾祸,即使不被杀人凶手盯上,也会有很多人来寻仇。这种情况,强子是绝对无法应付的,对他来说,被当做嫌疑人拘留或许才是最安全的,这也就是他报警的原因。

后来的事情也和他预计的一样,他被拘留了,十几天后警察宣布他没有嫌疑,可以走了。出来后才知道,这期间鲁莽身边的人确实被找过麻烦,具体情况他没敢细问,只记住了不能再和别人提起鲁莽。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肖雅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得知鲁莽的死,她并没有多少震动,却对强子隐隐有些担心。

“处理完莽哥的后事,我就回家乡去。”

“后事?你?”

“嗯。莽哥没念完高中就离家出走了,两年前我帮他去看了一眼家里的情况,他爸妈找不到他,觉得没希望了,就当他死了。莽哥说他在外面干的都是缺德事,说不定哪天就给人杀了,回去见父母只是徒增哀愁,索性就不回家了。他家里人现在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莽哥交代过,如果他死了,一把火烧了,骨灰随便撒进海里就成。”

“……你走那天,我去送送你。”说完,肖雅挂了电话。

强子有些疲累,刚离开警局,没来得及休息就给肖雅打了电话,现在他只想睡一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强子简单洗漱过后,开始整理他从警局领回来的几箱遗物。他不是鲁莽的亲属,但他是鲁莽在事先写好的遗书中指定的继承人。

有个箱子里塞满了录音带,鲁莽是个狂热的录音爱好者,收集了很多经典音乐录音带,自己也常常录音。箱子里很多盒子还沾满灰尘,明显好久没人动过了,看来警察没有听完所有的录音。强子不知该埋怨警察不认真,还是该庆幸他们没注意这些录音带,这些对警方毫无价值的录音带,对强子却非常珍贵。无论如何,这里面有很多鲁莽和强子共同的回忆……鲁莽不那么像个坏人时的回忆。

他翻出了一盒贴着“爱之颂”标签的录音带,那是鲁莽最不爱听,也最珍惜的一盒录音带。内容很普通,是鲁莽上高中时创作的一首情诗,写得挺长,全念完要四五分钟。当年鲁莽朗读时自认为感情丰富到快要射了——鲁莽原话——将录音带送给了心仪的妹子。结局是那妹子第二天就把录音带还给了他,并婉拒了他,且暗示他以后不要再和自己接触了。鲁莽,完败。后来他也陆续写过几首情诗,按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灵性,当然,最早写的诗也没有多好。强子忽然很怀旧,他拿出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听起来。

前面有两分钟是空白的,强子记得原来的开头应该是口哨声,不知怎的变成了这样。

咔嗒!这个声音把强子吓了一跳,如果没有听错,这应该是鲁莽家的锁被打开时发出的声响。接着传出一个人的脚步声,刚走了几步,突然发出重物撞击声,然后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强子顿感头皮发麻,立即拍下暂停键,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这不是原来的“爱之颂”录音带!鲁莽的录音带被人调包了!而且,这卷录音带,应该就是出事那天录的!把事情捋一捋,刚刚听到的应该是鲁莽刚刚回家,被人袭击的情况,也就是说,这个凶手一开始就埋伏在鲁莽家里,偷偷打开了录音机,杀害鲁莽之后还悠闲地取出录音带,放进了“爱之颂”的盒子里。这个凶手,居然敢记录下自己行凶的过程,果然是变态!那么,应该也录下了鲁莽被害的原因,和凶手杀人的全过程吧。强子很害怕,但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他按下了播放键。

凶手将鲁莽拖到了客厅,让鲁莽坐到一张椅子上,折腾了一阵子后,他——强子直觉认为凶手是男性——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耐心地等待鲁莽醒来。

“唔……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糟了!你是谁?抢劫吗?别杀我,我会给你钱!”

凶手沉默着。

“不,你不是来要钱的。你是来报仇的?但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怎么进得了我家?谁背叛了我?”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你前几天带一个按摩店的小姐回过家?可怜那小姐,第二天下班就被人跟踪,最后惨死在一条巷子里。至于门锁,随便找个锁匠塞点钱不就撬开了。你放心,王二收钱帮人开门不是第一回了,盯着他的人可不少,他绝不会站出来作证的。再说,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这个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听起来确实是个男人。

“王二?这么说,你确实是来对付我的?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他给你多少钱……啊!”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对方在威胁他。凶手说道:“我不为任何人而来,我来是为了听你的忏悔。你已经没有活路了,不如赶紧想想你的经历,待会配合点,说不定还能死个痛快。”

鲁莽沉默良久,道:“你问吧。”

“你这些年交过多少女朋友?她们都怎么样了?”

“十六个。一个失踪了,一个难产而死,三个自杀了,三个逃跑了,五个被杀了,其他的,忘了。”

“那五个人怎么死的?那些自杀的为什么要自杀?”

“我情绪不好时会把独自生活的三陪小姐带回家软禁起来,然后折辱她们,直到失去兴趣。那些人基本上都被放走或杀死了,少数几个留下来做了我的女朋友,是真情还是假意就不知道了。其中有一个受不了,就自杀了,我当时已经很小心了,门窗都反锁了,但她还是用床单上吊自杀了。

“另外两个自杀的女人,发现我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要我彻底断绝关系,我当然没答应,后来她们就跳楼了。真是傻女人,不过是玩玩而已,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不找女人?

“那五个被害的,其中一个是被我的仇人杀的,另外四个,纯属咎由自取。就说有个女的,老想跟我要钱,还要房子、车子、孩子、婚姻,想把我套在她身边。她太势利了,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了她,她这么爱钱,干脆就把她送进地府,让她慢慢花冥币吧。其它的情况也差不多,要求很多,纠缠不休,还扬言要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就杀了。”

暂停。强子感到震撼。他知道鲁莽不是好人,也听说过他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但没有接触过,鲁莽也不和他谈这些,或许是怕他被吓傻了到处乱讲吧,总之,他从未体会过这类事情的残忍和恐怖。现在亲耳听到鲁莽的话,令他毛骨悚然,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衣冠楚楚,从来不谈工作的鲁莽,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对女友尚且如此恶毒,那对外人呢,对……自己呢?他想不出来,继续播放录音。

“不错。市里关于强拆的案子,你参与过多少?”

“那哪数的清楚,反正是拿钱办事,谁给钱就办,只有几次是我亲自去的。就说那个老杨头吧,他妈的给他多少钱都不走,非说那儿是风水宝地,他老婆的魂已经在那儿安了家,他也要留在那儿。这不他妈瞎扯淡吗?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这地还有谁敢住?雇主是跟我说了,无论如何得把这家人解决掉。我是对他够客气了,人也打了,树也砍了,坟也挖了,就是赖着不走。那我能怎么办?人家不点头,我只能拎着脑袋去交差咯。”说到最后,鲁莽竟冷冷地笑了起来。

强子渐渐握紧了双拳,他竟无法将这个丧心病狂的鲁莽和自己熟悉的那个鲁莽联系起来。

凶手又问了鲁莽许多问题,鲁莽都回答了。他交代了很多人的恶行,包括自己身边的亲信,他的记性其实很好,大部分案件的细节和参与者都能清晰地描述出来。强子听着只觉得胆寒,不仅因为这些案件过于阴暗、恶劣,还因为鲁莽竟如此彻底地出卖了自己身边的人……自然,所谓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不过是夸张煽情的说辞,真出了事,谁都想要拉个人来垫背。

“你身边那个跟班,强子,他做过什么?”终于听到这个问题,强子瞬时感到时间都凝固了,他害怕听到答案,心里却又暗暗涌动着好奇和兴奋。

“他什么也没做过。他只是个偶尔陪着出去吃饭,买礼物,算点小账,什么大事都干不了的废物而已。”鲁莽的口气十分不屑,像在数落自家的一条狗。

“只有他,什么也没做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人弄不清凶手是嘲讽还是追问。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软蛋。”

“强子三年前就跟着你了,关于他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

“前年八月中旬,你们嫖娼被抓,是他去交的保释金。他出面解决的类似事情可不少啊。

“同年九月底,你们在一家饭店毒杀了一群聚餐的网商公司高管,证据也是当时扮作服务生的强子毁掉的。虽然警方从监控中看出了强子的身形,看见他收拾了桌面,但是最后调查时,却查不出有这个服务生。当时几乎所有的服务生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审讯也没有审讯出什么,这个案件就此成为悬案。你知道那些人的亲人有多少因此痛不欲生吗?有人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求警察追查案件,最后绝望自杀了,而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去年,你多次派强子处理第一现场,销毁证据。没有监控拍下这种画面,但周遭的监控中出现了强子的身影,我还带来了一部分。你看不见,我描述一下吧,监控中的人大约高一米七五,穿着都是休闲风格,不过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衣服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卡通牧羊犬图案,大概他特别喜欢这个品牌的衣服吧,结合走路的姿态来看,基本可以推断是同一个人。一个人,屡屡在案件发生后不久出现在第一现场,而且第一现场都遭到严重的破坏,这能说是偶然吗?至于这个人为什么是强子,处理现场这种事你是不会让小杂碎去做的,关系密切,而且能够走在路上不被人注意的,只有你那不常露面的小跟班强子。另外,去年六月强子的腿受伤了,导致走路一瘸一拐,你猜怎么着?去年六月的两段监控,这个人走路时也是一瘸一拐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强子什么都没干吗?或许他确实没直接杀人放火,但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让正义无法得到伸张,这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软蛋干出来的吗?”

凶手的声音其实并不凶悍,但此时,他平淡的话语却如刀子一般刻在强子心上。没错,的确如此,他始终将自己视作一个弱者,一个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于黑暗的人,他会反感,会逃避,甚至会劝阻鲁莽,但他同样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毁了很多人的人生……他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渣,他只是不愿面对罢了,沉浸在自己是一个好人的泡影中。

“不,你错了。他保释我们,只是因为那是我的命令,而且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不过想听我的话,讨好我而已。他清理现场,是因为那个白痴确实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做这些事会给受害人和他们的亲友带来怎样的伤害,不知道这样会毁灭他人,他心里不是没想过,但终究选择了视而不见。我们还要用他,当然也不会揭穿事实。如果今天没有栽到你手上,估计再过三年他也不会发现问题。”言罢,鲁莽冷哼一声。

“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他?”凶手似乎毫不在意鲁莽的解释,平静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强子可以想象被蒙住双眼的鲁莽死死地瞪着凶手的模样。

鲁莽轻轻叹口气,说道:“因为,他是个好人。”

听到这里,强子紧紧闭上眼,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没想到,最了解自己,见证过自己所有罪恶的鲁莽,相信自己是一个好人。接下来的话仿佛都不重要了,有这句话,他就隐隐感觉到了希望。

“一个愚昧的,活在自己梦里,不愿睁开双眼的好人。”

“世界上的好人绝大部分都是这种好人!”

鲁莽猛然怒吼起来,强子愣住了,凶手似乎也被震慑了,过了好一会才说:“没错,不过大多数人,也不会陷入强子的处境,他们没有机会帮人交保释金,没有可能故意毁坏现场。在某种意义上,强子已经不再是好人了。”

“但他本质上和这些人没有区别,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强子,强子也同样可以做回普通人。”

“你羡慕强子吗?你想做个好人?可别忘了你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会为了一个强子就如此大义凛然?”

“他是唯一一个我可以选择不害的好人。”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别说的好像我很可怜一样,有些事的确不是我能选择的,可我本性邪恶,即使可以选择,我也会更偏好野蛮、罪恶的行事风格,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这么说,你不后悔。”

“是的,成王败寇,我只是败了,而没有错。历史上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造反上台的?我做的事和他们一样,也和现在那些个达官贵人做的一样,如果我家境好一点,你现在就不会在这个破屋子见到我了,八成会在电视上看见我吧。”鲁莽内心明显充满了不甘。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什么人?”

鲁莽做了几次深呼吸,道:“普通人,普通的‘好人’。我不愿再终日生活于阴谋与黑暗中,也不愿任人宰割。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

“我的遗书在厕所的抽水马桶水箱里,你帮我取出来吧。最后有句话,想跟强子说。强子,好好做人。”

又是漫长的沉默,双方很默契地没有对话,然后,凶手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告诉你,我的名字是……”

砰!枪声响起,鲁莽连人带椅子歪倒在地,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录音终止了。

强子已是泪流满面,他无法再思考,复杂情绪的冲击也让他缓不过来,他再次睡着了。

醒来时是晚上十点,强子的情绪恢复平静了,他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置录音带。交给警方?这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行为,也是强子的第一反应。他犹豫了,录音中揭露的事情太多,牵扯的人太多,即便给了警方,难道他们就能解决这些事情吗?不但可能动不了这些人,还把自己给搭进去。再说,这录音带也到过警局,是他们不认真查案,才失去了如此重要的线索,就算是为了他们对不起鲁莽在天之灵,也不能给他们。给鲁莽的亲信?何必呢,鲁莽在临死前可是把他们都卖了,鲁莽死了,他们也有一大堆麻烦,再给人家添堵,没准自己也会被人迁怒。同时,强子也心怀愧疚,他明白只有混这一行才能有过去那么好的收入,可他其实没有嫖过娼、抢过劫、杀过人,连销毁证据都是在没有明说,监控也无法拍到的情况下做的,他跟鲁莽三年,不曾在警方手中留下把柄,甚至不曾做过明显的大奸大恶的事。以前他以为是自己意志坚定,现在才知道是鲁莽他们对自己特别关照,放过了他。他并没有比别人优秀,只是幸运罢了,一直以来享受着他人犯罪的成果,还自以为善良,真是可笑、可悲。如今能回报的,就只有隐藏这盒录音带,不让它落入警方手中了吧。他又想到毁掉录音带,最终还是没下手。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鲁莽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这是他的罪恶与存在的证明。

他换了一个盒子,仔细地封好录音带,将它放到箱子中部偏下的位置,然后订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到时候,他就用一个行李箱塞满录音带,安检员不可能每一盒都拿出来听吧。就算真拿到了,大不了假装不小心扯坏就好了,他已经粘了一段多余的带子上去。

强子躲在家里,靠方便面和零食过了几天,直到火车发车那一天,肖雅来接他。

肖雅请他吃了午饭,对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强子而言,这几个家常菜可是难得的美味。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住向肖雅道谢。肖雅没接话,一直盯着门外火车站的方向。

“强子,你走了,不回上海了吧。”肖雅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在强子听来透着几分同情和惋惜。他扒饭的速度慢下来,回道:“嗯,不回了,以后有空会来看看吧。”他低着头,没有看肖雅,肖雅也始终没有转头。

吃过饭,两人赶到火车站台上,肖雅先开口说:“强子,回去找份正当的工作,好好过日子吧。以后来上海,姐带你去玩儿,保证没人敢欺负你。有麻烦尽管开口,有喜事也要汇报一下。回去以后,电话联系。”强子偏了偏头,抿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肖姐。真的,谢谢……肖姐……我……”

广播响起,打断了强子的话,肖雅忙催他上车。强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镯,将它递到肖雅面前:“肖姐,这是我出门前,妈妈给我的翡翠手镯。它就是在地摊上买的,不值几个钱,妈妈让我把它送给对自己有恩的人。收下吧,肖姐。”

“不,这怎么行,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肖雅连忙摆手拒绝。

广播第二次响起,催促乘客上车。

“别说那么多了,收下吧。肖姐帮了我很多忙,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就这样,拿着吧!我回家后会给你电话的!”强子将手镯往肖雅手中一塞,匆忙跑上了火车。

强子找到座位后,急忙凑到窗边看肖雅,肖雅也默默地望着他。火车开了,肖雅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没错,肖雅也有可以被形容为“甜美”的笑容——向他挥手告别,那只手镯也随之摆动着。强子拼命地挥手回应肖雅,目光盯住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肖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安静地坐了下来。

“是女朋友啊。”对面的一个女孩笑着问他,想必是他的动作太夸张了。强子微微一笑,回道:“不是,那是给了我很多帮助,对我有恩惠的人。”对面的女孩点点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强子靠在椅背上休息,期待着回到家乡。

肖雅送别了强子,独自回家了。她不缺少朋友,不过强子这一走,还是让她有些失落。她想,强子是个苦命人,他来上海是为了挣钱,原本有美好的憧憬,偏偏跟了鲁莽这样的人,这几年,除了和她接触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现在鲁莽死了,强子没了靠山,回去做个普通人,也未必不是幸事。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这些事,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想,大不了等待时间的答案就好,为一件小事忧心忡忡,这可不洒脱。肖雅自嘲地笑笑,刮了刮鼻子,心情轻松了点。

肖雅走到家门口,熟练地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她换好鞋,往里面走了几步路,忽然感到头部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当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孟凡

“古巴比伦王颁布了汉谟拉比法典,刻在黑色的玄武岩……”

《爱在西元前》的铃声在房间里不断回响,一旁的男人却蜷缩成一团,表情因惊恐而显得扭曲,双眼死盯着手机却不敢上前。

糟了!糟了!肯定是那个警察又找上门来了,那个妖魔,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他的电话,现在正想用这个电话杀死他,只要他一接起电话,对面一定会传来死亡预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接的!

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对面的人,不,鬼,似乎很有耐心。他忽然想起来,警察有定位技术,虽然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在电话未接通的情况下定位,但这么开着手机总归不是好事。

他小心翼翼地蹭到手机边上,伸出手去按电源键,轻轻地按没有反应,他加大了力道,一下没控制好,把手机掀翻了过来。这样,手机屏幕就朝上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刚想去拿手机,屏幕上忽然跃出一个白影!淡淡的,雾一般的白影,依稀可看出是个微缩的穿长裙的长发女人。她现在背对着他,乍一看像个漂亮的娃娃。他还没来得及害怕,那女人猛然回头,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表情狰狞的脸,两只手变成了血红色的藤蔓,向男人爬去,身上还不断渗出黑色的液滴,液滴落下的地方,冒出了一股股青烟。这分明是个小鬼啊!男人长大了嘴却喊不出声,只感到喉咙疼痛,四肢也完全吓软了,无力反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藤蔓缠上自己的双臂,爬上他的脸,爬到眼睛下方,似乎就要狠狠刺进去!

“啊!啊!啊啊啊!”一阵凄厉的哀嚎从房间内发出,连门外经过的邻居都被吓坏了。这个年轻女人不禁摇了摇头,这个住户提前和邻居打过招呼,说自己精神状态不佳,有时会出现怪异的行为,但不会危及他人,请她们不要担心。实在没想到,他发病时竟然这么可怕,自己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个半死。

男人双手胡乱挥动,无意中将卧室里座机的听筒撞飞了,听筒里传来急切的一声“孟凡!”就安静了,显然那边的人也被吓得不轻。

穆峰感觉自己快被已经气疯了。刚找到孟凡,就发现他已经玩失踪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他一听是警察就表示抗拒,不要他们帮助,劝两句竟然还被骂回来了,然后立刻扔了手机,又失踪了。他们找到他的一个小情人才获知他其他的号码。这次打过去都无人接听,终于接通了,又发现孟凡在疯狂地嘶叫,怎么喊他也没用。穆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他感到头疼时的习惯性动作,仿佛目前的局面快要了他的命。嗯,其实现在这么说也没错。

手机相继传出两次撞击声,接着,哀嚎声停止了,几秒后,电话也被挂断了。现场的警员面面相觑,猜想大概是孟凡挣扎的时候掉下了床,还打翻了座机,结果人晕过去了,电话线也被拔掉了。看着面色阴沉的穆峰,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就这样,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孟凡爬起来,眨了眨眼,一切正常。原来刚才是梦啊,还好还好,他擦去额角的汗珠,去客厅喝了一大杯冷水。回到房间后,他拿起手机,发现有上百个未接来电,号码是陌生的。哼,大概又是那个该死的警官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查到了茜茜,看来,警察很快就会来这个出租屋了。孟凡拿出他新买的手提包,换了一身女人的行头,准备出门。

“命还没还我呢,就想走吗……”一个幽怨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孟凡寒毛倒竖,拔腿就跑,不料客厅的景象更加可怖。

目力所及之处,尽为冤魂……

“儿子,儿子,你还我儿子啊!”尖叫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看打扮是农村人,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怀里紧抱着一个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恶臭的死婴。那死婴却转头面向孟凡,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凡子,叔的钱啥时候能还上啊?叔不要利息了,要本钱就够了。叔的棺材本都在里面啊,叔现在好冷啊,凡子,快来看看叔啊。”一个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的老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凡。

“凡哥,你那四十万可不能不作数啊!娟儿就等着这钱救命呢,娟儿,你也说句话啊。”男人转头看向他身边的女人,那女人诡异地倒立漂浮在空中,头破血流,脑浆迸裂,明显已经坠楼身亡。她不说话,只冲着孟凡微笑。

数十,乃至数百个冤魂几乎塞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他们举止怪异,样貌恐怖,声音凄厉,简直将屋子变成了地狱!

满屋的冤魂,缓缓向孟凡围过来,阳台外还不断有新的冤魂爬进来,门铃声急促地响起,门外的鬼似乎迫不及待了。孟凡被群鬼围住,动弹不得,喊声被淹没在群鬼的哭嚎中,最近的几个鬼已经亮出了尖利的獠牙,兴奋地伸手去抓孟凡。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穆峰等了三分钟了,屋内没有一点动静,他示意警员破门而入。

所幸,孟凡没怎么在意这套刚租了没多久的房子的安全性,连锁都没换新,很快门就被撞开了。

穆峰率先冲入屋内,然后查看了卧室、卫生间和厨房。没有,哪里都没有孟凡的踪影。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没有休眠,电量显示15%,或许孟凡还没有走远。

现在的孟凡扮作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安静地等待公交车到站。

梦中梦,也不是头一次了,他小时候就体会过,最近几年越来越频繁,甚至有过五重梦。孟凡一上车就晕车,怎么调整坐姿都没有用,或许像道长说的,自己的魂魄已经被鬼侵蚀了吧。

他正赶往郊外的一座道观,清风观,那是个破旧的道观,现在只有一个老道士在里面居住,听说道行很高,每天足不出户,只待在观里修行,饿了吃几个水果,渴了打一桶井水。因此,认识这个道士的人非常少,孟凡也是偶然得知的。

一个月前,他在街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主动上前拦住他,说他被鬼缠身了,阴气很重,恐怕活不了几个月了。孟凡吓得连忙哀求算命先生救自己一命,算命先生无奈地告诉他,纠缠孟凡的是冤魂,而且不止一个,至少有三四十个,自己道行不够,无法解决这种情况,有能力救他的人,他只认识一个,就是郊外清风观中神秘的老道长。

那位道长身形瘦高,貌不惊人,像个六七十岁的普通老人,实际上已经九十二岁了。大约四十年前,算命先生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曾遇到过吊死鬼,被其缠住,幸亏过路的道长心地善良,冒险帮他和冤魂沟通,最终让冤魂放下执念,离开人世了。这样算命先生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他认了道长做义父,也是因此学到了一些本事,做了算命先生。无奈他天资平庸,只能感受到鬼魂的存在,无法与之深入沟通。平息怨气,超度亡魂这种事,只有道长才能做。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孟凡立即决定去寻找道长,没想到真被他找到了,道长也答应了尝试化解仇怨,而今天,就是孟凡和道长约定的日子。

他想起这些天来一直寻找自己的警察。警察,他们懂什么!他们只会那套侦查破案的手段,这些鬼神的事情,他们除了会否认事实外还会做什么!一群狂妄的所谓唯物主义者竟然想和鬼斗,那是违背天道的事啊。如果向警察寻求庇护,恐怕老天降罪时连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

孟凡来到时,道长已经做好了准备。道观正门贴上了钟馗像,门口摆着大蒜和狗牙,观内地面用黑狗血和墨汁画出一个图案诡秘的法阵,道长面北而坐,颈悬玉佩,腰挂桃木剑,神情凝重,不怒自威。孟凡看见这阵势,险些以为这道长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冤魂还没来便做好了脱身的准备,直到道长递给他几张黄符,两件玉佩和一把桃木剑才放下心来。

道长在孟凡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纸,让他喝下一碗粘稠的透明液体,就让他到法阵中央坐下。最后,他用一块黑布蒙住了孟凡的双眼,警告他绝对不能睁眼,凡人是不能用肉眼看鬼魂的,只能用心神感知鬼魂,一旦睁眼,不仅无法再与鬼魂沟通,严重的话甚至会引阴邪入眼,导致双目失明。孟凡连连点头,再三表示听从道长指示。

这天是阴天,傍晚时分,道观里的光已经很暗了,风大了一些,温度也更低了。这样的环境令孟凡十分紧张,似乎身边已挤满了鬼魂。

道长在掌心间夹了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距离太远,孟凡听不清楚,料想是在念咒语。过了一会,道长站起身,抽出桃木剑,开始舞剑,似乎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话。孟凡尽量不去注意道长,专心致志地感知鬼魂的存在。

风声大作,狂风吹乱了孟凡的头发,孟凡感觉到好几只手在扯他的头发,但是想到道长的话,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环境更加阴冷,孟凡不禁后悔出门前没有带足够多的衣服,他现在怀疑这空气中都充满了阴毒。他隐约听见一声嘶喊,是个女人的声音,他安慰自己这是幻听,可是下一刻又传来了新的叫喊声。渐渐地,喊叫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孟凡听清了一些字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也冒了出来。此时,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胳膊也被好几只手抓住了。

“救命啊!道长!救命啊!”

道长没有回答孟凡,不过冰冷的触感很快消失了。

“你看见了什么?”

“鬼,很多鬼,他们质问我,撕扯我的身体,还要来抓我!道长,快救救我吧!”

煎熬地过了十几分钟,道长才开口道:“你听好了,这群冤魂怨气极重,我也镇不了他们多久,你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要求你诚心悔罪,补偿受害者,兑现曾经许下的承诺,还有其他的事情,他们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半小时,半小时内无法化解仇怨的话,你就会被群鬼杀死,被永远锁在这个法阵中,永世不得超生。”

孟凡心下一惊,他才想起来,这个法阵不是一般的法阵。追杀他的冤魂太多,力量太强,只有这种法阵能连接阴阳,让人和鬼能够交流,然而,如果时限过去,鬼魂仍没有离去,法阵中心的人就会暴毙而亡,魂魄被锁,永远不能逃离。所以,这种法阵极其凶险,即使是被厉鬼缠身的凶犯,也鲜有敢尝试的。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我的房子……”一个男人蹲在孟凡眼前,双手抱头,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句话。孟凡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的遭遇。

他是一个顽固的钉子户,软硬不吃,让当地官员十分苦恼,后来就有人找到了孟凡,请他解决这件事。孟凡派人去挑衅他,他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回来时房子已经被强拆了。他无家可归,想起诉拆迁负责人,却被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认为神志异常,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还被划为症状最严重的那一类人。后来,他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无法与人交往,见到城管模样的人就要冲上去拼命。

有一次,他真把一位省里来的官员打死了。原因只是那个官员恰好来到这个城市,和他的做城管的外甥走在一起时,那个男人看见了。他捡起一块板砖就冲过去打人,一板砖打倒了外甥,处于疯狂状态的男人又打倒了官员。然后,他扔下板砖嘿嘿的笑,伸手去翻他们的口袋,看到人动了就补一板砖。最后什么都没翻出来——应该是没发现他的房子——他便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他的房子……按说精神病人杀人应该接受治疗,但是官员这边的人硬是拿出了一张精神病痊愈的证明,还说男人原本就没病,都是装的,最终判了他死刑。

孟凡得知他的经历时是非常不屑的,不过是一套房子,就让他搭上了性命,实在是蠢透了。可现在,鬼魂就是大爷,他必须得哄好这位大爷。

“阿威啊,你的那栋房子没有被拆,我们已经让人把它装回来了。你现在好好回家去,很快就有房子出现了。你要钱也有啊,只要你回家,你就能拿到三千万!”见阿威不回话,孟凡继续说:“三千万不够嘛,给你五千万!另外再送你十五套房子!你一套,哥哥一套,爸妈一套,老婆和嫂子一人一套,你的好朋友一人一套,好不好啊?”

阿威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他,痴笑着点点头,慢慢消失了。孟凡松了一口气,总算哄走了这个傻子。

这次涌到孟凡面前的,居然是一群小动物,让他傻了眼。这些动物种类不一,有猫、狗、蛇、蚂蚁、老鼠、兔子、麻雀、鹦鹉……全都是孟凡残害过的动物。它们都保持着死相:一条小狗右前腿断了,一只眼流着血,腹部还露出部分器官。一只鹦鹉被剪了舌头,一只翅膀被生生扯下来,另一只被砍断了,它的脖子,则被强力扭断了。一只麻雀被狠狠砍了一刀,左右两边身体分开了,就这样躺在地上,离得很远的两只眼睛都死死地凝视着孟凡。其它动物大都死得凄惨恐怖,有被开水烫死的,有被烧死的,有活活被剥了皮或弄烂了器官而死的,甚至有一只小猫,皮开肉绽,四肢残缺,身上少了不少肉和器官。它是被撕食至死的,而且,它没有被立刻杀死,而是被折磨了很久才死去的——孟凡悉心为它疗伤,给它喂食,就是为了让它晚一点死。

孟凡无法慰藉这些动物。它们不要金钱、权力、名望,所有能吸引人类的东西都不能吸引它们,它们想要的只有报仇。狠狠地咬碎他,撕烂他,让他死上千遍万遍,把他施加给动物的痛苦全部数倍返还回去。由衷的恐惧,原始的仇恨和兽性是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控制的,他这个人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它们的发泄。他的裤子被挽起,上衣被掀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的,下一刻动物们就扑到了他的身上。小狗扑上来撕咬他的身体,它们胡乱啃咬,有时还会扯下一块肉来,但都没有咬他的喉咙,攻击多数集中在四肢。小鸟纷纷上前攻击他的眼睛,不一会儿,他的左眼就被叼走了,仅剩的右眼被集中猛击,很快,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蚂蚁爬满他的全身,钻进他的耳朵、鼻孔、眼眶……他感到很恶心,但无力反抗,全身剧痛,他根本分不清哪儿在痛,更别说罪魁祸首是谁了。所有动物都竭尽所能地折磨他,如果是现实,他应该早就死了吧,而他不仅没有死,连神志都始终保持清醒。大概正如道长所说,进了这法阵,生死的界限就模糊了,他现在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道长见孟凡手舞足蹈,胡喊乱叫,意识到他已经遭遇险境了,急忙提醒孟凡保持清醒,继续安抚冤魂。过了一会,孟凡状态好一点了,开始尝试与鬼魂交流了。他的话语逐渐响亮、清晰起来。道长也能听清其中一些,内容大概是欠了什么人多少钱,自己在何时杀了什么人,拐卖过哪些孩子之类的,沉痛地表示自己已经知错了,决心悔改,也一定会补偿他们。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鬼魂们并不买账。

道长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阴沉,孟凡怕是凶多吉少,他该好好考虑如何撇清干系了。要应付的不止这些鬼魂,还有警察呢,如果他还有命的话。

要不是那个道士报了警,他们恐怕再花十天也想不到孟凡会去荒山野岭中的一个破道观。说的好像孟凡没去荒山野岭的地方他们就想得到他在哪儿一样。穆峰无奈地自我吐槽。孟凡死了,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听到这个事实还是让他心情沉郁。

穆峰赶到时,钟馗像已经被雨水打湿,落在地上了,透过门看去,有不少法器散落在地上。穆峰不懂道术,只认得出其中桃木剑是辟邪的东西。而孟凡,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至于那个报警的道士,半个人影都找不到。听说,报警时他说自己还要超度那些没有离去的鬼魂,有可能会失败,如果他失踪了的话,就不用找他了。穆峰自然不相信,立即派人去寻找道士了。

当然,他们没有找到道士,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像之前的案件一样,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孟凡死于惊吓,千真万确,结合他生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是被鬼吓死的,换言之,他死于幻象。孟凡生前的行踪已经确定了,没有发现线索。他们打听到孟凡是被一个算命先生介绍去道观的,但是没有人认识他,他也没有再出现过。道观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毛发、血迹,也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更糟的是,当晚下了一场暴雨,即使有什么证据可能也被毁了。事实上,他们赶到时,连那个法阵都已经被冲刷殆尽。至此,线索基本中断。

这座道观早已废弃,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当地人都不清楚它的情况,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关于它唯一的信息就是一个谣言:破旧的道观内会聚集了许多阴魂,活人一旦进去就会被吸取阳气,变得虚弱,严重的甚至会一命呜呼。这样一来,当地人即使碰见了道观,也一定会快速逃离,根本不敢进入。显然,那道士就是看中这里人迹罕至,才选择在这里接待孟凡,可孟凡不了解这些隐情,见道观古老破旧,还以为道士是世外高人。

穆峰了解完情况并不惊讶,不如说,他已经被迫习惯了陷入困境。毕竟,之前每个人的案件都是这样的——孟凡是一起特大连环杀人案的第三十四个被害者。他们的对手不是一个一般人,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个”。

凶手用各种方法让被害者受尽折磨,再残忍杀害。犯罪现场没有凶手的任何痕迹,连凶器都不会留下。围绕被害者展开人际关系调查是徒劳无功。调取监控录像同样一无所获,凶手了解监控盲区,行凶时总能避开监控,录像中找不到疑似踩点的人,大概相关的录像已经被删除了。他们也尝试过暗中增强监控,结果人就在外地被杀了。他们也不能强制把人监禁起来,只好派人跟随保护,结果往往是一不留神,人就不见踪影了,或者被杀了。而且,将近一半的被害者拒绝接受保护,态度强硬点的还会威胁他们,这也给他们造成了阻力。

侦查屡屡受阻,保护不断失败,参与案件的人,逐渐陷入了消沉状态,他们对查明真凶已不抱什么希望,只希望能保护剩余的人。唯一的例外是穆峰,他的决心极其坚定,一直没有放弃侦查,而且非常重视保护可能的被害者。他安慰、激励过每一个人,自己却从未表现过沮丧或焦虑,即便是现在。

凶手要杀的人,只剩一个了,穆峰的妻子,宛琴。

孟凡死后第八天,一家冷清的西点店的露天座位上,一对男女正在悠闲地聊着天。

女人打量着面前这个青年,他看起来刚二十出头,个性腼腆,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实在很难想象,他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面前这副相貌,想必也不是他的真实面目,他的长相、身份,从来都是谜。

“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竟然会害怕鬼神,这倒省事。”女人搅动着面前的冰沙。

“思想问题,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有幻觉症状了,而且噩梦不断,听他的自述,在你们刺激他之前,他就是这种状态了,只不过没那么严重。我想他患了精神疾病,可是不敢去看医生。这个人早就濒临崩溃了,我们只是点燃了导火索。”

“如果孟凡不相信你,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还可以给他引荐西方灵媒和私人心理医生。”

“谢谢。”

“合作愉快。最后一个人,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有需要随时找我。你的委托,有点意思。”

女人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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