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禾
镜禾

无知,沉静,觉察。

好好先生

答案总比问题多。

我是一个不喜欢给别人提建议的人。一直认为给别人提建议必须建立在对别人足够深的了解(包括对方的成长,个性,以及当时的情况等)才能给出较为中肯的建议。我自认人对自我了解都还不够,更别说别人了,所以一般会尽量避免给别人建议。


而孙先生与我恰恰相反。他的大脑好似一台超级计算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他最喜欢给别人建议指导。号称“人生导师”。在孙先生那,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凡事总有个答案。而且他还特别喜欢找问题来分析解答。与孙先生聊天,从来不需要担心冷场,因为他会不知不觉地引导你说出目前的困惑,难题,然后他会耐心给你分析,解答。


孙先生阳光开朗,积极向上,全身上下满满的正能量。大家听他像个导师一般指导别人,急切而热情,心照不宣地笑笑,偶尔还会故意提一些问题调侃孙先生,孙先生却从不生气,照接不误。本来就不熟的圈子,有个这样的人也算利大于弊,顶多有时候颇显尴尬。有人笑他傻,有人笑他装,大家表现得既不讨厌他,但也不亲近他。


也是因为他这股热情,好心,大家都叫他“好好先生”,他把这个称呼当作对自己的夸奖,所以我们也常毫不顾忌地这般称呼他。我和好好先生是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认识的。他的公司离我公司并不远,好几次他约我喝咖啡,我都婉拒了。实话讲,我并不喜欢他。每次在交流会上,听他高谈阔论,给这个指导,那个建议,已经足够了。我暗自庆幸,还好不是和他一个公司,不用每天面对,相处。


然而,天公作美,偏偏给了我们一次独处的机会。好些年前,隔壁的S城举办小型的行业展会。我和好好先生都在Z城上班,Z城离S城市不远,也不算近,不过每天也有好几趟城际大巴车往来。因为临时有事耽搁,我没能在开展前一天与团队前往布展,而是第二天一大早,急急忙忙坐城际大巴前往展会与大家会合。好巧不巧,刚上车,就看到左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好好先生熟悉的面孔,他看到我露出俩排大白牙,热情地打招呼,非得叫我坐他旁边。我礼貌的回应,微笑,有些不情愿地坐下来,心里犯嘀咕:咋会碰到他,这一路有得受了。


好好先生的一大优点就是他似乎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抑或是他没那么敏感,压根感觉不到别人的反应。他热情地从背包拿橘子给我吃,我婉拒了。车子很快启动,与之启动的还有好好先生鞭炮般的欢声笑语,没有需要他答疑解惑,那他就讲给你听,比如那些历史事件透露的人生道理。如果说生活是一本书,好好先生那里一定有好几本厚厚的大部头,因为他的人生里装满了知识,经验,分析,观点。我耐心的听着,想掏出耳机听歌,又觉得太不礼貌。所以只能忍受他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叙述。


车子飞驰大约四十多分钟,大巴后段座位上忽然有些躁动,我们好奇地回过头去看。却看到售票员在检票,同时在对乘客怒吼着什么,表情凶神恶煞,断断续续中听到售票员蛮横地要求乘客掏钱。望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我们正在群山里的路上飞驰。“完了,我们可能上了黑车”我对好好先生说。


不用我说,好好先生也猜到了。今天一大早,急急忙忙上了43号大巴车,检票员是个彪悍大叔,看着人来人往,他一直喊着“快快快,快买票上车,马上走了,马上走了!”。那个年代,是可以到窗口或者跟车检票员处买票的。因为赶时间,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想快点走,早点儿到,与团队会合。所以一听到马上走了,就毫不犹豫买票上了车。


我们一车人就这样被带到荒山野岭的路上。那条路上几乎没车。偶尔才会有车经过,可车辆飞驰而过,谁又知道我们的车里正发生着什么。整车人里,大多都是老人,妇女,年轻女孩;也有好几个年轻小伙,包括好好先生在内,但看起来都比较瘦弱。不知道彪悍大叔是不是专门挑人上的车。彪悍大叔从后座起,开始查票,又威胁人无理由交钱,企图让乘客把身上的家当都掏出来。不愿意的,能拿多少,他都先拿多少,那个眼神诙谐一笑,似乎在说,等着,先收一轮,等会再算帐。有的人与彪悍大叔吵,但也不太敢怎么样,大叔胸前的兜里有意无意露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无形中似乎在问:要钱还是要命,自己看着办。


我望着斜前方司机大哥的背影,他正握着方向盘淡定开车,对车子后面的躁动似乎习以为常,看来这俩人是轻车熟路的老司机了。我倒吸一口凉气。司机大哥亦是虎背熊腰,仔细一看,粗壮手臂上还有纹身,看起来也是一个不好惹的。我懊悔自己怎么就那么粗心,还是太着急了。情急之下,我把辛苦攒钱买的手机静音,然后塞到了左小腿长筒袜里,再把几张百元大钞也塞右小腿袜子里,只留了百来块钱在钱包,希望通过裙子遮盖帮我减少些损失。做这些动作时候,我用胳膊肘碰碰好好先生,示意他也如此操作。


好好先生眼珠子溜溜打转,并没有照做;他快速扫视整个车厢,忽然站起身,往大巴后面走去。我屏住呼吸,想这家伙肯定是疯了!以他的体型,3个他都不一定是彪悍大叔的对手。


眼见彪悍大叔已经走到车子前⅓ 处收费,好好先生没走几步就在车子过道上碰到了他。我感觉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快速思索,要是他们俩打起来,我应该如何帮忙。


“借过,我小妹晕车,我跟她换个座位”好好先生试图从彪悍大叔身边挤过去,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大叔正对着眼前不愿意掏出更多的妇女理论,女人抱着个2岁左右的男孩。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得哇哇直哭。

“呵”彪悍大叔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狠狠地瞪了好好先生一眼,竟让他过去了。大概是想等会再来收拾这些难啃的骨头。

“都给老子好好坐着,看什么看,会轮到你们的!”彪悍大叔看着我们前排这些探头探脑的紧张群众,忍不住骂骂咧咧。


我悄悄张望好好先生到底要干嘛。只见他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右侧一位老奶奶面前,低头叮嘱着什么,然后示意老奶奶身边的小女孩(可能是老奶奶的孙女)坐到前面来。小女孩被吓懵了,满脸惊恐,慢吞吞地走到前面来,坐到我旁边。我望了望小女孩凝重的小脸,大约13-14岁的她看起很懂事乖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也来不及说什么了,心里赶紧琢磨着如何是好。


我们都不知道车牌号,也不知身在何处。一车人都显得弱弱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只能任由俩个彪形大汉宰割了?我看到好好先生一直低头和老奶奶说着什么。老奶奶看起来已经有80多岁,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看起来眼神不太好了。


彪悍大叔即将到我这里“查票”时,好好先生叫他到过后边去一下。大叔闻声而去。老奶奶却吵着要下车!车子驶入了一条车流更少的路,路况并不好,轰隆隆的,听不太清楚好好先生在与大叔理论着什么,只听到老奶奶反复拿拐杖敲击车厢底。这个过程大概进行了10几分钟,中途好好先生与彪悍大叔撕扯推拉,差点扭打在一起,老奶奶在旁边捂住胸口叫到:天杀的!你放我们下去,你不要打他!


最终,彪悍大叔让好好先生与老奶奶站起来往前走,车子还在行驶,好好先生扶着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大巴后门口,然后好好先生朝着我身边站起来瞪着大眼睛,满脸惊恐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赶紧过去。车速降低了,并没停下来,车门迅速打开了三秒左右,好好先生就这样左手拉着小女孩,右手扶着老奶奶一个趔趄下了车。


这样一闹,彪悍大叔突然没了耐心。又开始从后座起,鼓捣着那些人交出手机等贵重物品。在人们吵吵嚷嚷中,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正当我反复练习等会彪悍大叔找我要钱要手机,我如何解释钱包就只有百来块时,忽然听到前方警笛响起。彪悍大叔和司机大叔忽然就慌了神,赶紧打转方向盘调头。


可不知,才开出没有一百米。迎面也来了明晃晃的骑警,彪悍大叔从前门跳下,司机赶忙刹车,也从司机位置的车窗跳了下去。俩个人往马路边的山上跑去,前面的警车,后面的骑警迅速下车,带着电棒抓捕,不到三分钟就将俩个彪形大汉扑倒在地,束手就擒。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警车抓捕现场,惊险又刺激。


后来,我和好好先生还在展会上会面了。从那以后,我便不讨厌好好先生了,反而有些喜欢他。而这个英雄事迹也成了好好先生谈资里又一段“有问题,一定有解决方案”的故事。虽然他反复讲了很多遍,我也不觉得烦。因为他在反复陈述“答案比问题多”的大道理。或许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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