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腊八

虽然仍是北方,城市毕竟不同农村,窗台外还有一层阳台的包封。那一碗加了胡萝卜花的糖水,早上起来一看,还是糖水。

前天回家,在小区门口碰上摆摊推销反诈APP的贺姐。想目不斜视蒙混过关,奈何她眼尖,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问有没有安装。我手里提着大袋的菜,转头向她示意,一边答说装了,一边加快脚步开溜。她后来说的让我来签个字,领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展开凌波微步奔到几十米开外,假装没听到,再没给出任何反应。

结果昨天下午跑步的时候,又接到她电话,说有福袋,熬八宝粥的杂粮,她帮我留了,让我来取。我说谢谢啦,但我不在家,父母不方便,我们老家也没有吃腊八粥的习惯,干脆还是给了需要的人罢。她一直要给,我一直婉拒,后来便挂了电话,我以为到此为止。

没想到今天去看父母,老妈很开心地跟我说,上午出门买菜,在门口人家给了她两袋杂粮。拿出来给我看,大红的福袋两袋,每袋约摸一斤重,几种米混杂,还有一两颗红枣。我问是不是来过家里的那个女的,说是。登记没?不知道么,可能人家自己登记了,我看她在写。

我耸耸肩,好吧,不来我手机上查验就好。

我确实不记得小时候有吃腊八粥的习惯,向老妈求证,才知道老家也是有的。只是小时候没有那么多米,随便熬个稀饭便是,最常吃的是玉米糁子。那我倒是记得,冬天的早晨,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稀饭,配一碟腌韭菜,是家常,从没觉得它和什么节日有关。

上高中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家里过过腊八。老妈说现在可不一样了,要用五种豆子,加上大米,腊月初五就煮,叫煮五豆,一直吃到初八,摇向一变,成了腊八粥。

晚上临走,帮老妈把米放在电饭锅里,定了时,叮嘱她早晨七点以后才熟。(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应该放些糖,他们爱吃甜食的。)

又在冰箱里找出半截头顶出了芽的胡萝卜,切片再切花放碗里。倒上水,加上糖。一碗加白糖,一碗加红糖,碗沿斜靠个小叉子,放进冷冻室。

小时候腊八节最上心的便是冻腊八冰。当然老妈包办一切。并不是总有糖,我记得用过糖精。没有叉子,也不需要,正宗的腊八冰,应该用麻绳。

那时候要纳鞋底,家里常备麻丝,用来捻成麻绳。那麻丝在老妈手里变成麻绳的过程,如今想来,和魔术一般。我记得陀螺子在空中滴溜溜旋转,陀螺杆子上端那个向下弯曲的铁钩上勾着麻丝,麻丝的另一头拎在老妈手里。她不时用另一只手取旁边的丝插进已成的麻线顶端,然后凑到挽起裤腿因而赤裸着的小腿上单手一搓,麻线便带着底下的陀螺飞速转动,那根麻丝便和其它麻丝一起,在晕头转向中被拧成一股线,甚至一股绳。这麻绳粗壮结实,鞋底都磨烂了,它也不会断。它日常的使命是纳鞋底,腊八便用来当腊八冰的系绳。

小时候冻腊八冰的碗是放在窗外的,寒冬腊月,气温常在零下十度以下,屋里有炕,内外温差巨大,早上起来,玻璃上会凝成各种形状的霜花。有一年,初七的晚上会突然来一场大雪,老妈起床开门,门外卷进来一股寒气,她喊出一声“噢哟”。然后出去走到窗台前,把碗端进来放到炕上。再出去,回身合上两扇门,门环从手里松落,和门栓接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在迷糊中醒来,听见老妈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迷糊中转身,用一根手指戳向碗里,一激零,呀,冻得真结实。开灯看,麻绳挂着碗沿,胡萝卜在冰里盛开。

要在热炕上暖很久,不断去拽着麻绳试探,腊八冰才像迟迟不肯起床的我一样,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碗底。赶紧提起来,伸舌头去舔,好冰,以至于没尝到期待中的甜。

那个上午,“溜冰”便是小孩子最期待的活动。却不是用脚,而是用手和舌头。大家吃完早饭,纷纷提着腊八冰出门,小朋友聚在一处,看谁的冰里胡萝卜花切的好看,谁的尝起来更甜。两个人,拎着各自的冰,手举高,以便腊八冰刚好垂在眼前。来,你舔一下我的,我再舔一下你的。我的比你的甜。胡说,明明我的甜,我大昨天刚去集上买的白糖。你的肯定是糖精,苦哩。

要到参加工作几年以后,父母来我的城市过冬,才再有机会一起过腊八节。但那时候没有冰箱,虽然仍是北方,城市毕竟不同农村,窗台外还有一层阳台的包封。那一碗加了胡萝卜花的糖水,早上起来一看,还是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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