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人
槛外人

农妇,母语一般,其他语言更一般,但这些都没有能阻挡我对各种语言和文字的热爱,哪怕是看看也好。

当下旅游的本质原来和一百年前差不多

昨天,2021年12月9日,得知工信部把豆瓣app从中国大陆地区的Apple store上下架了,加之前几天的900万元罚款,我隐隐觉得豆瓣这条船迟早要沉。之前的豆瓣日记也都备了份,也颇有几篇自己比较满意的搬来了马特市。今天突然想到其中阅读量、转发量、点赞量最多的一篇还没有搬运,是时候把它也放在这里了。这是一篇马克·吐温小说的译后记,在这个不能自由出国旅行的时候读一读却也别有意趣。


1867年的一天,为各报纸写专栏谋生的马克·吐温得到了一次由报社提供旅行费用的“地中海及圣地之旅”,条件是他要沿途写下旅行见闻并在这份报纸上连载。当年的美国人在提到欧洲时也和我们现在的感觉相差无几,那是一处高大上的旅行目的地。这些连载文章后来集结成书,就是这本让美国人又爱又恨的旅行畅销书——《傻子旅行》。

出版于1869年的The Innocent Abroad封面


说来这次旅行对马克·吐温的意义非常大,因为他是个从社会低层打拼起来的斜杠青年,能去人人向往的欧洲旅行着实难得。他出身贫寒,十二岁起就当了印刷工,与文字结缘。后来又当过水手、领航员、矿工,而据考证他的笔名“马克·吐温”,应该就是一种水手们的术语,Mark Twin英文原义为“两个标记”,水手用它来表示“水深两英寻(1英寻约为1.8米)、水流平稳”,这是船能安全航行的必要条件。

在他做这些职业时,有两样事情始终与他并行,一是写作、二是旅行(美国国内)。说来这两件事都非常辛苦,码字就不用说了,那时的旅行主要靠双腿和马车,实在是种苦中作乐的“爱好”。但这两件事也成就了他日后以写作成名,并具有非凡的毅力和开阔的视野,以及作品内容的“跨时代性”。

话说马克·吐温在32岁正当年时,和一群美国中上层人士开始了一次豪(xian)华(bai)之旅。他们乘坐的轮船叫“教友城”号,因为当时的美国基督教盛行,如果你不是教徒都不敢出来混朋友圈。

这一船人横穿大西洋,长途跋涉、筚路蓝缕,经过亚速尔群岛,终于到了欧洲,登岸直布罗陀,从此开始没完没了地逛景点、被导游忽悠、和酒店老板死磕、在各种长得十分相像的绘画、建筑、雕塑前不懂装懂、被各类民间习俗和风土人情搞得不知所措的所谓旅游,在到达重要目的地耶路撒冷,最后在埃及结束旅行,打道回府时,这群美国人已经完全不留恋异域风情,一心只想回家。而在外邦那种语言不通、环境陌生的感觉让马克·吐温觉得自己和同行的,这些来自新世界的美国人如同一群傻瓜,于是才有了书名《傻子旅行》。他的书中写道:“敬爱的读者,在没出过国之前,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一个无与伦比的傻瓜——永远不会。”

或许出过国的你不同意马克·吐温的说法,因为现在的网络如此发达,各种信息随手查来,各种翻译软件基本可以和说任何语言的人聊几句。但细看之下,我们的旅游方式并没有比一百多年前高明到那里去。

马克·吐温的时代没有智能手机,他们的旅游信息来源是各种旅行指南,类似今天的《孤独星球》之类,人手一本、按图索骥。虽然没有手机,甚至相机也是极罕见的,但这些都挡不住第一次到欧洲、尤其是到了圣地的美国中产阶级秀各种自己的“到此一游”,他们的方式一是写日记,回去给父老乡亲传看,但这工作太辛苦,不像我们现在只要摆个剪刀手并一键发到朋友圈这么容易,所以完全坚持下来的没有一个,除了马克·吐温这个不得不写的苦逼。二是在各著名景点“拿”东西,比如捡个雕像碎片、遗迹里的石头或是直接从文物上敲下一块来,尽管不是每次都成功,比如想凿下狮身人面像的一块,和蚍蜉撼树一般,完全徒劳。当然旅行还有重要的一点给当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真的刻,内容无非“某某到此一游”。也有高级一点的,那就是代表全团写首诗送给当地领导,尽管全团人并没有同意。

虽是旅行见闻,但马克·吐温还是用自己惯常怼天、怼地、怼一切的方式写下了欧洲的破败、贫穷(当时的欧洲远不是今天富裕的景象,而美国的经济已经发展到一定水平)和落后;各国、各族、各种非基督信仰的人们的毛病和缺点(幸亏那时人们没有政治正确这一概念,否则他一定会被冠上各种“罪名”);各处让美国人民无法适应的风俗习惯,比如当时的欧洲人竟然不用肥皂,土耳其的脏乱差令人瞠目,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让人喷饭的是对各地导游的嘲讽,比如他们在意大利时遇到一位对本国文化相当热爱,极尽能事想在美国人面前炫耀的导游,可偏偏这几个美国人厌倦了这种格式化的导游方式,于是存心捉弄这位名叫弗格森(这些美国人因为记不住非英语的姓名,因此把所有国家的导游都叫做“弗格森”)的导游,场面如下:

于是我们想捉弄他(导游)一下,这把戏我们和好多导游玩过,那就是装傻充愣和提各种蠢问题。导游们从未起疑,因为他们不懂什么是反讽。

他指着一座人像说:“相亲同。”(青铜像,导游的意式英语)

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只听医生问到:“是米开朗基罗雕的?”

“不,不知道是谁。”

他带我们参观古罗马广场。医生又问:“米开朗基罗?”

导游瞪了他一眼,说:“不是,他出生前一千前就有了。”

然后我们站在一座埃及方尖碑前,故技重演:“米开朗基罗?”

“天哪,先生们!仄四(这是)他出生前两千年就有了的!”

......

这些导游们所掌握的英语程度正好可以把一切弄得纠缠不清,没头没尾。他们对要讲的故事早就烂熟于心,比如每座雕像、每幅画作、每座教堂或其它他们想带你看的东西的来历之类。他们无所不知,鹦鹉学舌般地背出来......然后(等着)博得人们惊喜后的完美夸赞!他们被夸惯了,所以不可能承受一点点的冷场气氛。等我们意识到这点后,在导游带我们看任何壮观的名胜时,便都不再欣喜若狂,什么也不赞美,只摆出一副无动于衷、呆头呆脑的样子。

......

通常提问的都是医生,因为他能做到泰然自若,更像一个颇具灵感的傻瓜,而且他说话的调调听上去也比任何人都要呆。这些于他就是浑然天成。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意大利热那亚港口


热那亚的导游为接到了一个美国团而高兴,因为美国人在任何哥伦布的遗址前都是那么大惊小怪、感慨万千、充满热情。我们的导游像是吞下去一个弹簧床垫,蹦个不停。他总是表现得跃跃欲试和充满焦虑感。他说:

“跟我走,先森们(先生们)!来!我给你们看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写的信!亲自写的!亲手写的!来吧!”

他把我们带到市政厅。令人感动地多次摸出钥匙,打开无数的锁,把那斑驳古老的文件放在我们眼前。导游两眼放光,在我们面前手舞足蹈,用手指轻轻拍拍那羊皮纸:

“这就是我说的,先森们!看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手迹,没错吧?他亲自写的哦!”

我们看上去冷漠而无所谓。在这个痛苦的尴尬时刻,医生故作沉吟地研究起这份文件来。看完后,他丝毫不感兴趣地说:

“哦,福格森,这是什么,你说写这玩意儿的家伙叫什么来的?”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

又一次故作沉吟的研究。

“哦,他是亲自写的,还是怎么着?”

“他是亲自写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他亲手写的,自己写的!”

于是,医生放下文件说:

“我搞不懂,我在美国看到十四岁的孩子写的字,都比这好多了。”

“但仄就四(这就是)伟大的克里斯托.....”

“我才不管是谁呢!这是我看过的写得最难看的字。你别以为我们是外国人就想糊弄我们。我们才不是傻瓜呢。你要是有什么书法大家的真迹,就赶紧拿出来!要是没有,那就走人!”


如果马克·吐温活在今天,一定是段子手中的佼佼者,因为他阅读广泛、见多识广,因此玩玩文字游戏在他实在是信手拈来,再容易不过。

当然做为一个讽刺小说家,他不仅嘲弄了导游和他国人,对身边的同伴也痛下恨手,美国人的无知浅薄、自以为是、夸夸其谈、指鹿为马、装腔作势等等被他写得淋漓尽致。而且更难得的是,他对自己也不客气,诚实地记录了自己因为爱面子而受的各种“洋罪”。而他为自己的酣畅痛快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本书在美国出版时,受到不少人的批评,说他在“诋毁美国人”,当年欣欣向荣的美国和美国人是听不进去任何对他们的嘲笑的。而马克·吐温的可贵之处便在于不屈服,他对这些批评视而不见,在自己想怼谁就怼谁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或许这便是他的作品可以超越时代的原因吧,今天看他任何一部作品,就主题和意义而言都没有违和感。

假如一定要说现代的旅游与马克·吐温时代有什么不同的话,除了交通、通讯等方面之外,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个人视角”,马克·吐温在那个年代就能遵从自己的感受来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跟着堆积如山的旅行指南走马观花。

所以如果大家在准备出发去下一个旅行目的地的时候,不妨看看这本别具一格的旅行笔记——《傻子旅行》,或许它会让你也产生“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的想法,以及在途中除了自拍和发朋友圈外,也写写旅行感想,甚至不堪的旅途际遇的意念。那么作为本书的译者,我们会真诚地向你说一声“旅途愉快!”

拙译链接: https://read.douban.com/ebook/107826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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