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儒
林柏儒

簡報設計師︱總是想東想西

《為工作而活》:我們對工作的想像,只是當代時空的產物

工作與閒暇

上個月讀的《人生4千個禮拜》這本書中,有一段話讓我印象很深刻:在歷史上大多數的時間中,有錢是為了不必工作,但在當代這經常通往更多工作。

忙碌很快就成為身分地位的象徵。但這一聽就是荒謬透頂的事,因為幾乎在整個人類史上,有錢的重點,就是不必再被工作追著跑。此外,富人的忙碌會傳染,因為對於金字塔頂端的人,極度有效的賺錢方法,就是改善公司與產業的效率,削減成本。

抽象來說,這一組對立的概念是工作(work)與閒暇(leisure)。

如果我們回到古希臘,亞里斯多德會說閒暇比工作重要,因為人只有在閒暇時才能學習、思考、研究哲學與參與政治。他這麼說,一部分是因為他不是奴隸,還大力主張奴隸制的正當性。既然有奴隸負責工作了,閒暇才是生而為人的理想人生。

在當代世界,工作與閒暇依然是對立的,但中間那條界線是什麼,卻和脈絡有關。像打獵這樣的活動,對古代人來說是維生的工作,但對現代人來說則是昂貴的興趣。就算同樣是當代世界,繪畫對畫家而言是工作,但對業餘愛好者而言可能是個療癒的休閒。

那麼,我們一般對工作的想像,可能也是當代時空的產物。除了不同型態的工作以外,以前的人又是怎麼看待工作的呢?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我買了《為工作而活:生存、勞動、追求幸福感,一部人類的工作大歷史》這本書來看,嘗試還原在歷史上大多數的時間中,人們到底怎麼看待工作。


歷史上的工作

如果你有讀過像《人類大歷史》或《槍砲、病菌與鋼鐵》這類大歷史視角的書,一定很熟悉那時間尺度急遽縮窄的篇章結構:

  1. 開天闢地大爆炸
  2. 從畜生道到人間道
  3. 原初豐裕的狩獵採集社會
  4. 農業革命讓人類感受痛苦
  5. 都市化與文明爆發
  6. 工業革命與經濟爆發
  7. 資本主義贏了
  8. 當代人該何去何從

其中,採獵社會、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對於工作的觀點可說是截然不同。

採獵社會:立即滿足、活在當下

對於採獵社會來說,如果他們幸運的在豐饒區域生活,那麼平均一週約花 17 個小時覓食,這還不到我們一般每週 40 小時工時的一半。再扣掉一週 20 小時煮飯、修繕等家務後,剩下的時間幾乎全可歸類為閒暇時間。

除了生活需求相對單純簡單以外,這個「立即滿足」的環境也讓未雨稠繆的必要性降低。或許有時會遇上麻煩,但遷徙到另一片獵場都能解決。基於這樣的環境,採獵社會也盛行平等主義,甚至這本身就是具強制性的社會規範。最強的獵人並不會分得最好的肉,甚至大家還會對其嗤之以鼻,以免這位獵人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在這樣的世界中,思考未來並沒有太多意義。熱帶地區四季並不明顯,那麼未來的每一天,並不會和今天差太多。果子如果摘了太多吃不完,就丟在地上任其腐爛,想吃再去摘就好。如果一陣子沒捕到獵物,就去和有獵物的鄰居要,根據社會規範他必須分給你。對當時的人們來說,並沒有所謂「明天」。

然而如果是生活在溫帶以上、四季分明的採獵社會,為了度過冬天,就有更多儲存食物的行為,這和農業社會的行為比較接近。

農業社會:延遲滿足、自然規律

相較於立即滿足的採獵社會,農人們必須先汗滴禾下土,才有那粒粒盤中飧。這個延遲滿足的生產特性,大幅影響了農業社會以後的工作觀與時間觀。勤勞成為美德,反之不勤勞則有欠收餓死的風險。價值存在於未來,勞動則意在與土地交換未來報酬。對農人而言,工作必須配合自然的規律,而希望就在明天。

如果我們抱持人類持續進步的史觀,想必會認為農業革命是一大進展。然而若從個體的幸福感出發,似乎未必是一幅進步的圖像。從生理的層面看,相較於採獵社會,農業社會的人類平均壽命較短、身高較矮,導致人口大幅減少的災難像饑荒、洪流、戰爭等也更頻繁。而從社會階層的角度看,貧富差距急遽增加,地主與佃農的命運大不相同,如何投胎想必也是顯學。

那農業社會到底好在哪?最直接的優點就是武力強大。穀類養活更多人,更多人就代表更多戰力,拿來對付採獵社會的野蠻人剛剛好。隨著地盤擴張與農業技術的進展,農業社會終於可以養活更多不務農的人,而這些人聚集在城市中,也成為文明發展與工業革命的背景之一。

工業社會:延遲滿足、無自然規律

當蒸汽機噴出第一口煙,一個全新的時代也由此開啟。工人們下班後領取工資,似乎和農業社會延遲滿足的特性一致,但從此再無自然規律可言。

對農人來說,工作必須符合自然的節氣規律。春天播種秋天收割,雖然不可怠慢,但動作太快、揠苗助長也無意義。對工人來說,機器無情運轉,該工作多久則由老闆決定。速度與效率成為生產力的重要議題,泰勒與福特則成為反烏托邦小說中的神。

如果你是老闆,你也會認為童工既好用又不會反抗,好童工不用嗎?工人偷懶會造成經濟損失,摸魚即是偷竊,根本是工廠的蛀蟲。在勞資雙方都忍無可忍的張力中,社會經歷了一場場衝突與抗爭,最後由國家頒佈了工作法令,「法定工時」才開始成為社會的共識。


為慾望而工作

雖然法定工時規定了老闆安排員工工作的時間範圍,但對我們每個人來說,工時並沒有硬性規定的上限。如果更高的生產力可以交換更多經濟報酬,透過消費滿足人類的無窮慾望,那麼何樂而不為呢?隨著 GDP 朝圖表右上角竄升,人類就此踏上永不停歇的慾望跑步機,這也成為資本主義與消費社會運轉的核心動力。

然而,人的慾望真的是無窮的嗎?真的值得我們為此工作一輩子?

對於亞當斯密以降的經濟學傳統而言,答案是肯定的,這也是稀缺性的來源。相對於無限慾望,資源永遠稀缺,而經濟學即為資源分配的科學。然而,對社會學的祖師爺涂爾幹來說,這試圖挑戰慾望深淵的「無限抱負之病」正是社會走向失序的病徵。

這是當人們的抱負沒有極限時會出現的疾病,因為他們不再知道什麼是可能的、什麼是不可能的,什麼是公正的而什麼又是不公正的,以及哪些要求和期望是合理的、哪些則是過分的。

《人生4千個禮拜》的時間管理哲學正是承襲這個思想。人終有一死,你知我知,我們卻用永生的心態過活,彷彿自己能夠做完每一件事。當然,實際上並不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需要工作到什麼時候,取決於我們什麼時候才願意對自己說:夠了。


鬆綁對工作的想像

經過一趟時光旅行,我們再度回到當下。對現在這一刻的我們來說,了解過去人類的工作觀有什麼用呢?就算採獵社會的生活彷彿伊甸園,我們也回不去了,對吧?

的確,歷史告訴我們人類的觀念與活動受到環境影響多麼深遠,我也自認難以超脫當下主流的思維。但我依然認為,了解過去發生過的事有助於鬆動自己的想像力,能擺脫「存在即合理」之類的保守看法。

畢竟,那些看似和現在截然不同的工作方式,既然曾經存在過,那也必然合理過。至少先不要陷在某個框架裡,好像非得滿足一套標準才算是一份正當工作。或許在未來,當我們很難想像的工作方式成為新的典範,屆時我說不定還沒退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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