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
刘斯

建筑学给了我观察的眼睛,我用它回首凝望童年的乡愁

创意谷的日与夜 · 序

在创意谷里,大概最不需要的东西便是“创意”

乘坐地铁六号线在北新街B口出站,远远地就能看到前方一片蓝灰玻璃星星点点地闪着光。低下头确认手机导航,没错,这里就是创意谷。

步入创意谷,在低矮的玻璃盒子围成的小街道里一路向北走,嗅着街角处面包店温暖浓郁的麦香,余光快速瞥过两排橱窗里一个个衣着时髦的模特,再拐向咖啡馆映出的橙色灯光里,走进左手边敞开的那扇玻璃门,摁下电梯,5F,自动门流畅地划开,墙上的公司名映入眼帘,这才到了我真正要来的地方。

我的工位在落地窗旁,偶尔发呆时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这创意谷一角:方正的地块里填满了玻璃盒子,低处那些看起来自由排布、混合着广场与宽大踏步的盒子们是“步行街区”,每当傍晚来临时那里总飘着音乐与灯光,它们从地面上混着欢声笑语朝高处飘散,被我身旁的落地窗阻断——高处的几幢高度不一的玻璃盒子表面刻着严谨的方格子,它们表情严肃,每个格子里都亮着类似的灯、向外散发出类似的光芒。每层灯光里的人像剪影都坐在一块或两块闪着亮光的屏幕前,他们一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另一手握着鼠标咔哩咔哩地点,大约每个格子也都发着类似的声音——音乐与欢笑、键盘与鼠标,这两种声音在某一高度被楼板或是玻璃截断区分开,其中的人便处于了两个世界。那些决定这一切的人是这样构想的:裙房作为商业店铺,裙房以上为办公塔楼。塔楼内的企业以设计院为主,这也正是创意谷“创意”二字的由来。

     我远远凝望着对面的塔楼,大概其中也有人正在凝望着我。我的头顶有一个巨大的字母“G”,而他所处的楼顶上写着“A”,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这些不同字母下坐着的是哪家设计院员工,更了解的是他们通常何时下班。当地面上的店铺关闭,人声消散,一切都进入夜色时,我们彼此点着灯,互相若有似无地陪伴着。这种陪伴,于我看来是一种安慰,于地产开发商看来是被委托方履行工期承诺的努力——而对于北新街,这大抵只是一种表演欲过盛的吵闹。

晴朗的天气里,塔楼中的人三五成群地下来,走在街区里寻找午饭地点;遇到阴沉的雨天,便顺着地下车库径直走向小吃街里。他们常常对工作意犹未尽,口中念念有词。如果你仔细聆听他们说的话,便能大致猜出那些念叨着“桩”与“梁”、“配筋”的人是结构工程师,说着“管沟”、“桥架”等名词的大约是设备工程师,而那些跳跃地蹦出这些名词又不停提到未来某天日期的人应该是建筑师。虽然大家用语有别,但是加班这件事却是不分工种。到了夜晚,他们又聚在电脑前,互相说着对方常用的名词,用手戳着电脑屏反复比划,然后又散开,沉默着、盯着电脑,噼里啪啦画起了图。
项目便是这样推进的,而时间便也是这样消逝的。中午时神采奕奕讨论工作、与来此购物的人群截然不同的工程师们,到了夜晚前后离开公司,踏入地铁,又混进了疲惫的滚滚人流中。这样的循环每日都在创意谷里上演着,城市在他们的手中发生了改变,而他们根本来不及看城市一眼。

这是《创意谷的日与夜》第一篇,也是序文。我有意记录在政府以基建推动经济发展、房地产高周转双重背景下,在设计院里发生的故事。近年来每一个项目都被冠以“周期紧张、预算有限”的困难,却又被抱以完美外表的预期。夹在其中的工程师,被赋予了社会建设的义务,也被施加了开发商的项目压力,同时还有来自设计院本身的生产任务要求,可以说,他们面临着多重的压迫。

此处有压迫,但此处并未有反抗。自我还在上学时,关于设计院工程师猝死的消息就时有传出,其中包括了享誉全球的明星建筑师,每当发生这样的悲剧,朋友圈里便相继转发,附上烛光点点。也许是它每年都会发生,冲淡了人们的震惊,又或是人们早已做好“最坏如此”的思想准备,尽管讣告频传,但行业内通宵依旧。人们叹一口气,什么也无法改变。

谨以此文及后续几篇文章献给我的同窗、我的同事,和我自己,愿生活的重压使我们疲惫时,还剩一些观察与思考的力气,与乐观的勇气。
愿我们虽不快乐,却仍敢怀揣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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