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馬克思主義文庫
中文馬克思主義文庫

如果您對馬克思主義有興趣而想學習或研究,或者可以為翻譯馬克思主義的文章作出貢獻,我們真誠地歡迎您的加入。 網址: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index.html 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marxists.internet.archive.chinese

在烏克蘭的戰事與西方左翼的兩難(The war in ukraine and the dilemmas of the western left)

面對這次俄羅斯的入侵,西方左派肯定會有很多兩難。在這裡我只簡單討論兩點:如何支持烏克蘭人抵抗——基於俄軍無可比擬的優勢,我認為這無可避免涉及到支持向烏克蘭軍隊提供武器和其他設備——又一般地否定軍工企業、增加軍費開支等?在如何支持烏克蘭難民並為公民社會接納他們的趨勢而高興之餘,同時又提醒過去數十年來為逃離與歐洲大陸無直接關係衝突的非白人難民所受到的對待,不會陷入西方活躍分子的立場。

﹝烏克蘭﹞達莉婭‧薩布羅娃(Darya Saburova)

2022年3月6日

日土兀 譯、輪值義工 校


當我們談到把烏克蘭的抵抗武裝起來,我們首先要想到來自總動員的國土防衛組織的需要,以及透過能夠擊落俄軍攻擊平民的戰機和導彈的武器的保護需要。簡言之,抽象的反軍國主義立場必須讓位於在烏克蘭具體的爭取和平的運動,當中要考慮到烏克蘭抵抗運動軍事與非軍事的需要。抵抗越持久越強大,在俄羅斯和海外的和平運動將有更大的成功可能。

達莉婭‧薩布羅娃(Darya Saburova)哲學學者,亦是Contretemps編委會的委員。本文論及反帝國主義左翼討論一系列問題,特別是支持民眾抵抗的軍事援助,她認為不談這個問題,向烏克蘭人民展現的國際主義致敬和團結便流於空洞的危險。

本文精確從烏克蘭的角度描述這場戰爭,以及部分烏克蘭人如何參與抵抗,尤其是國土防衛小組:這是一場廣大的民眾動員。

+++++++++

在俄烏關係和地緣政治的學術問題上我都不是專家。但我生於基輔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年才搬到法國。我的家人仍然身處烏克蘭。我母親2月28日離開基輔,很多朋友和他們的親人仍然留在首都,他們要麼需要照顧長者和病人,或者選擇去保衛這個城市和被遺留在那裏的人。其他朋友已經逃難,向波蘭德國或者法國申請庇護。自入侵的第一天開始,我主要透過烏克蘭媒體和各種 Telegram頻道或直接透過親人的證言追蹤當地消息。這是我決定寫這篇文章的一個原因,希望談談摧毀的程度、目前當地人的生活情況,以及烏克蘭人民廣泛參與的團結和抵抗的網絡。

閃電戰失敗後,俄軍隊加強轟炸一些城市中心,尤其是哈爾科夫、馬里烏波爾和基輔,連住宅、以至醫院和學校等民用基建都不放過。目前發生的事越來越看似是一場懲罰性戰爭。來自基輔西北郊的影像都可以作證:伊爾平、博羅江卡、布查、霍斯托梅利,以及基輔—日托米爾公路沿線多座村莊都已半毀。在戰鬥仍然持續的郊區,人們自戰爭初期就已經沒有了電力、暖氣和手機網絡。他們要連續數天棲身於濕冷的地窖,這些地窖在面對俄軍「格勒」式或「伊斯坎德爾」式的導彈沒有防禦能力。

情況十分慘烈。連紅十字會都不敢冒險進入俄軍裝備駐紮和巡察的地區。上周,俄烏雙方首次就「人道走廊」達成協議,但俄軍甚少遵守停火協議。士兵經常向試圖獨自逃出交戰區的平民汽車開火。3月6日,在伊爾平,一個正要登上疏散巴士的家庭被射殺。目前離開首都最安全的方法始終是在中央車站乘坐火車。但車站也在3月2日的一次爆炸中受損。乘坐汽車逃難越來越危險,而汽油也十分稀缺:俄軍已經摧毀了多個油庫,尤其是在基輔地區,汽油也優先供應給本國軍隊。目前,疏散的火車仍定期開出,但十分擠擁,車廂裡都是人,常常是一張凳坐了四個人,有人甚至要一直站在車上,或坐在地板上超過十小時。在利沃夫火車站,人們在那裡等待火車前往波蘭,情況越來越緊張。循陸路跨越波蘭邊境需時最多廿四小時。

但是在被圍困的馬里烏波爾市(位於頓涅茨克州南部一座俄語城市),盡顯俄方聲稱旨在把這些地區從「基輔納粹黨徒」解放出來的「特別軍事行動」的虛偽和極端殘暴。這座目前尚有36萬人口的城市,正遭受大規模轟炸,至少已經有1500名平民死亡,死後被集體埋葬。尚存的居民被斷水、斷電、停供暖氣、通訊截斷。他們得不到人道援助,人道走廊仍不確定。一個Telegram 頻道已經開始記錄在城市的倖存者。

但如果基輔、哈爾科夫、馬里烏波爾和其他城市都在抵抗俄軍,即使後者有明顯的軍事優勢,那是因為,面對這次入侵,一場龐大的動員已經起來了。這遠遠超出了國家機器,即使是在講俄語的城市也是:根據普京和某些西方左派的邏輯,她們應該張開雙臂歡迎這些帶來解放的「王師」。

這次動員的形式多樣:在埃涅爾戈達爾和其他城市,手無寸鐵的平民在外面組成人鍊阻止俄軍坦克前進;在已經被佔領的城市,在赫爾松和梅利托波爾,人們舉行大規模示威抗議入侵者。在其他城市,國土防衛小組以及自我組織的團結小組確保市內居民的安全和物資供應。根據一個留守基輔的朋友的說法,各人透過數以千計專門的Telegram頻道,以某種方式參與到小組中去:這是組織各分發點,以及派送食物、藥物和其他基本必需品——尤其是獨居者和弱勢人士;尋找或提供居所;請求或說明可供使用的汽車座位讓民眾疏散到烏克蘭西部。每一座城市都提供一份名單,包括教堂、健身中心和餐廳等,可以供難民和在路途上的人免費棲身的地點。一個名為「Help to leave」的Telegram頻道目前有94,000名會員,司機和乘客都有。所有這些動員都是橫向的,並不依靠國家:這既是因為烏克蘭政府面對這場戰爭而呈現癱瘓徵狀,但也是烏克蘭人民迸發團結抵抗入侵者的象徵。

在這情況下,我感到驚訝的是在我們法國和其他地方好一部份同志持續的無能,他們的目光無法超越一種把一切戰爭最終都歸咎於美國和北約的世界觀。這是為什麼很多對烏克蘭狀況的分析都離奇地失焦的原因:這是關於一些在歷史和地理上頗為遙遠的「根本原因」。這種地緣政治進路部分地掩蓋了對蘇聯解體後政治和社會進程的無知,這尤其為在「這地區所有的寡頭政府都一樣,無論他們對本國和鄰國人民施加的壓迫的程度如何」的想法火上澆油。在這把複雜現實簡單化的視野的名義下,反對北約國家向烏克蘭提供任何軍事援助,烏克蘭人實際是被建議直接,或——更間接地,在革命反軍國主義的包裝下——投降。當大家以國際主義向烏克蘭人致敬時,它似乎暗示他們應該接受被普京軍事佔領所強加的政府。

可以肯定的是,自俄軍入侵開始,很少同志能夠承認我們是在處理俄羅斯在帝國主義野心支持下的軍事侵略。但陣營論的立場,按著以下論點呈現的次序(是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不可接受的,但我們還有俄羅斯被北約包圍呀),並繼續強調俄羅斯是一個「次一級的、本質上是回應式的帝國主義力量」的形象。上星期六,在臉書上法國新反資本主義黨的青年組織標榜遠離共和廣場支持烏克蘭人民的「為和平」示威的公告中,我們可以解讀出,俄羅斯軍事入侵烏克蘭是俄羅斯對北約侵略政策的回應。我們可以理解組織者支持那些「在烏克蘭和在俄羅斯」的人、「為反對戰爭鬥爭」。可是,烏克蘭人並不是為反戰而鬥爭:儘管他們不願意,他們是在與俄羅斯交戰。這種說法不是在勸人投降是什麼?

戰爭爆發的時候,基於俄軍的壓倒性優勢,我曾希望俄軍在48小時內佔領基輔,這樣至少可以把為必然戰敗付出的代價減至最低。但是我,以及我想我們都被烏克蘭軍隊和人民的反抗而驚嘆不已。重要的是要讓同志們明白,這場戰爭,並不僅僅是與新納粹有關,也不僅僅是與烏克蘭的資本主義國家以及與西方帝國主義國家有關。我信仰的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朋友都加入了團結小組、為烏克蘭軍隊作組織工作,並在國土防衛小組動員起來。

我們肯定不能對這場戰爭所有可能的悲觀前景孰視無睹。我作為一位講俄語的烏克蘭人、馬克思主義者,我關切地觀察國家自2014年以來的政局發展,從拆下列寧像、「去共產化」法律,到極右民兵組織興起和頓巴斯地區的戰爭。普京在烏克蘭的戰爭有著把這些趨勢以及在生活各層面中的反俄情緒強化的危險。所有戰爭,所有的「民族解放」運動都有這樣的危險。為了防止一種愚蠢的民族主義的蔓延,抹煞多語主義和蘇維埃在烏克蘭的遺產,令反資本主義、女性主義和環保運動的發展變得困難,這會是烏克蘭和國際左翼的未來任務。但此時此刻,我們必須向反抗侵略者的烏克蘭抵抗者展現全面的團結。在與烏克蘭團結的同時,也要與在俄羅斯日益壯大的反戰、反政府聲音團結在一起。

伴隨著鎮壓,俄羅斯國內的政治和社會分化都將會加劇。俄羅斯政府試圖向民眾隱瞞基輔、哈爾科夫和馬里烏波爾被轟炸的影像,但這還可以持續多久?無論戰爭結果如何,我越發確信烏克蘭會是普京的終結。支持女權和抵抗氣候變化會是烏克蘭和國際左翼的未來任務。

面對這次俄羅斯的入侵,西方左派肯定會有很多兩難。在這裡我只簡單討論兩點:如何支持烏克蘭人抵抗——基於俄軍無可比擬的優勢,我認為這無可避免涉及到支持向烏克蘭軍隊提供武器和其他設備——又一般地否定軍工企業、增加軍費開支等?在如何支持烏克蘭難民並為公民社會接納他們的趨勢而高興之餘,同時又提醒過去數十年來為逃離與歐洲大陸無直接關係衝突的非白人難民所受到的對待,不會陷入西方活躍分子的立場。

左翼反對軍援的論點主要有三類。第一種似乎是認為應該把衝突局限於烏克蘭。左翼,像右翼一樣,憂慮刺激俄國把衝突擴大,不大情願地承認:西方為了保持「文明世界」的和平,犧牲烏克蘭是正當的。即使對烏克蘭大力聲援,美國本身對此事仍然非常慎重,不但拒絕設立容許北約戰機擊落闖入的俄羅斯戰機的禁飛區,也拒絕了烏克蘭政府提供戰鬥機的要求。確實,在明確區分北約國家直接介入對俄戰爭和向烏克蘭軍隊提供防衛性武器之間,似乎是慎之又慎。從入侵者角度看,白俄羅斯已經是明顯在參與在烏克蘭的戰事,即使未有導致西方認為的超越任何紅線。但我們也必須考慮到,西方的任何干涉,包括以經濟制裁的形式,都已經被普京形容為「宣戰」,如果目的確實如此,可能會被利用作為擴大衝突的藉口……

第二種論點是將軍事手段和外交手段對立起來,但戰爭販子的言論同樣會是包裝成爭取和平的。我們似乎忘記了目前與佔領方的談判過程,很大程度上依賴戰場上的權力平衡。再者,對於涉及克里米亞和頓巴斯地區利益的真實歷史背景的無知,以當地人有權表達自決的權利——混雜了俄羅斯透過佔領克里米亞的積極介入,或者散佈關於基輔的「納粹政府」意圖要滅絕頓巴斯的俄語人口的假新聞活動,更不要說「公投」的不透明本質——令某些同志認為俄羅斯聲稱準備好進行認真談判的條件是可接受的。但只要後者拒絕撤軍,保護平民的責任,也始終仰賴烏克蘭軍隊的防衛能力。

最後一種是基於極右翼「阿速營」在烏克蘭軍隊中的存在,而對於接受西方軍援而產生的恐懼。他們的武裝確實引起嚴重憂慮,但這仍然是把一個民族的抵抗化約成一群人數數千人的邊緣組織,拒絕看見烏克蘭社會與和其他社會一樣複雜,是由各種異質的文化和政治的社會認同交織而成。當我們談到把烏克蘭的抵抗武裝起來,我們首先要想到來自總動員的國土防衛組織的需要,以及透過能夠擊落俄軍攻擊平民的戰機和導彈的武器的保護需要。簡言之,抽象的反軍國主義立場必須讓位於在烏克蘭具體的爭取和平的運動,當中要考慮到烏克蘭抵抗運動軍事與非軍事的需要。抵抗越持久越強大,在俄羅斯和海外的和平運動將有更大的成功可能。

關於難民問題,同志們恰當地指出了歐洲的虛偽和種族上的雙重標準,包括在波蘭邊境,不過幾個月前數以千計的人受到的不人道對待(指的是白俄羅斯為報復西方支持國內反對派,驅趕中東難民一事——譯註),與現今烏克蘭難民所受熱烈歡迎的對比是明顯的。我們與試圖區分「好」與「壞」難民的對手相反,我們重申支持一切對帝國主義列強的反抗及其受害者,因著烏克蘭人的先例要求而要求歐洲國家向所有尋求庇護的一眾人開放邊境,「臨時保護」應成為常態,無論他們國籍、膚色如何,或衝突距離歐洲邊境有多遠。

原文鏈接:https://anticapitalistresistance.org/the-war-in-ukraine-and-the-dilemmas-of-the-western-left/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