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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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 | 三月会·两面试·一座谈

记录今年三月会上找工作的相关努力和随想。

会前

今年的三月会在拉斯维加斯。

距离会议大约两周,下巴有根胡子根部起了毛囊炎,很快恶化成带状孢疹,俗称上火。美国学年的下学期在5月份就结束了,毕业论文还没怎么写。找不到工作,博士后项目的申请季正忙着论文投稿,眼睁睁地看着滑过了两个项目的申请截至期;隔壁组老师转发的博后项目,在我发了申请材料之后不久,就在网上又发了一遍招聘广告;申请了两个德国研究所,一个已经发了拒信,另一个没回应……还要准备会议上的演讲,不上火才怪。

周五组里演讲排练,本打算重用去年开会的幻灯片,发现论文稿中的主要内容居然都没有,才意识到过去的一年着实也还是做了不少事情。收到德国研究所的拒信消沉了一天,但是很快 ChatGPT 热潮兴起,于是把读博期间所有听说过的教授拉了一个名单,把他们的课题组主页介绍,和 AI 生成的我论文稿的摘要一起喂给 ChatGPT,让它写套词邮件。效果还行,收到一条回复,约我会议期间见面。回信的老哥用跨尺度方法研究动物行为,同时在欧洲和东亚经营两个课题组,去年会上很出风头。会后不久来我校作讲座,我们一起吃过一顿午饭。会前不久 APS 的邮件列表里有人群发邮件招人,是今年即将在西部某校开始教职的现任博后,目前正工作于给我拒信的德国研究所,尽管嫉妒,但也让他吃了一发 ChatGPT 邮件。

开会

步行去会场签到,领到了名牌,居然就是一张厚纸上挂了根绳,连个塑封都没有。

签到后勘查了一下会场的布置。生物物理有关的会场都在主走廊第一条岔路的两侧,每个门口有展板,上书每个时段的演讲主题。不像去年只有我一个人参会,今年组里三个人都有演讲,再加上之前在我们组的硕士凯蒂和她现在的同学,把日程一标记,发现感兴趣的小节基本上都冲突了。我虽然社恐,但还是觉得人际关系比较重要,或者说因为社恐所以觉得人际关系比较重要?

回到宾馆,收到了群发邮件哥的回复,要我确定三月会后一两周的时间,安排一次远程面试,介绍一下我现在的工作,以及说明我对他的实验室可以有何贡献。有点意外,因为他群发的邮件说了自己会来参加会议,我的邮件也说了自己愿意在会议期间见面,这个回信是兴趣缺缺的意思?略感失落。

面试 1

在不同的分会场之间乱窜的时候,去得晚会场坐满的话需要在后排站着。在其中一个场子站听的时候,一个穿绿色冲锋衣,背运动背包的老哥走了进来,听了一会就出去了。感觉有点面熟,和群发哥个人网站上的照片有点像。

于是悄悄离场,看到他正在走廊里和朋友谈话,身前的名牌有名字那面翻过去了。暂时离开闲逛,发现主走廊里供应咖啡,排队接了一杯,回来再刺探,确定是他。

打招呼,原来是 ChatGPT 太啰嗦了,邮件最后才说我也在三月会,他没看到。问了我的演讲在什么时候,他会来听,就不需要 zoom 会议了。

我的演讲所在时段的题目十分古怪,感觉跟我做的东西关系不大。进去候场的时候发现,整个小节除了我们实验室的俩人,其余的演讲都是同一个方向,而且研究的都是同一模式生物的同一结构。我们组俩人的演讲在整个小节的最后,自我感觉表现不错,破题的时候拿小节的题目开了个玩笑,结束的时候时间正好用完。群发哥在我演讲前半小时左右到会场,我们结束之后就离开了,没有上来和我说话。

结束后回到宾馆,收到了他的邮件,约我第二天下午见面。在会议网站搜索了一下他的日程,发现正是在他的演讲结束之后。看他的演讲题目题目,似乎是关于自己的最近一篇论文的,把文章喂给 AI 工具生成了一份摘要,没来得及看就被同学拉出去玩了……

他的演讲在第二天下午,时间上处于整个时段的中间。我在时段开始的时候就坐进会场了,他比我晚来了一会,坐了一会又出去了,。会场比我演讲的时候大一倍,但是也没坐满。他在上面讲的时候,我在下面看昨天 AI 生成的文章总结,感觉信息量比截至当时听过的绝大多数演讲的内容丰富,演讲的水平也远在平均水平之上。研究对象比我现在的研究对象在生物系统的层次上高一个层级,但是感觉研究的方式和流程类似。研究的完成度高得多,理论和实验都有。虽然理论似乎是所在领域挺传统的一个模型,但是毕竟比我们只是摆实验数据好太多了。

会后见面,我们在走廊旁边找了俩座位,我拿出了自己的幻灯片,他从头到尾把细节问了一遍,确认我会做我们组模式生物的基因编辑,又问了我在整个项目中的工作占比。

然后就问了一个堪比谈恋爱时被表白一方“你为什么喜欢我”的天问:“你贯穿整个研究生涯的问题是什么?”啊这,大脑直接宕机。看我实在憋得不行了,老哥让我可以说中文的,原来他能听懂,但是不会说。最后实在逼急眼了,说了实话——我就是想在学界混吃等死,ChatGPT 都来了,强人工智能还会远嘛,物理学不存在了啦。老哥噗哧一声乐了。

然后让我提问,我问假期有多少,答曰按学校政策办,养过细胞的应该知道周末可能是要去学校的,所以只要工作量够,周中不作出勤要求。

感觉聊得比较顺利,最后说回头会发邮件给我,让我给他两三个联系方式,要推荐信。

面试 2

本来感觉反馈不错的大佬,感觉开会第一天可能大家都还没安顿下来,于是周二才再发邮件确认见面时间,这样一来就约到了周五中午,在 DBIO 的服务台旁边见面。

本来打算事前准备的,他的课题组有三四个演讲,但是基本上都和我的演讲或者前一个面试冲突,最后只听了一个。

结果周五中午就是整个会议的最后一节了,DBIO 的桌子已经撤走了,大家心猿意马归心似箭。12点过了十分钟左右见到了人,五分钟之后和他谈话的人离开。到处都在收拾关门,我们找了一个桌椅已经搬空的房间,屋里只有一个学生躺在地上睡觉,我们两人相对席地而坐。

刚要掏电脑出来给他复述一下我的演讲,他摆了摆手,让我尽可能简短地口头概括自己的工作。后面的一系列问答都是这个风格,两个人在地上打坐,快问快答,跟禅宗的机锋一样。上来是为什么要做现在的工作,我自认为说的还行,但是说着说着发现这™不是上一场面试的答案嘛,早怎么没想到呢?然后得意忘形,忘了这位大佬不是做组织结构而是研究行为的,本来很容易圆过去的,没发挥好。然后是我本科时最喜欢的一门课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次吃午饭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喜欢问,于是让我狠狠地装了一逼。再然后就是“臭做实验的怎么来我们理论组要饭来了”和“臭做结构的怎么来我们研究行为这儿要饭来了”两大问题,回答得不好。之前得意忘形,把自己手里另有 offer 的事说出去了,导致后半截我们双方又有点敷衍。

最后和我交底,东亚的研究所有足够的经费,虽然他一年还是花不少时间去当地,但是并不总是能见面指导。欧洲方面如果决意入职的话,他需要专门申请经费。这个意思已经比较明确了,所以我们很客气地互相说可以在花时间考虑一下,日后可以邮件联系。

座谈

座谈会其实发生在我演讲所在当天中午,两次面试之前。

所谓座谈,是德国几个研究机构联合组织的,在德国从事研究的相关信息的宣讲会。 ~~~~位置离生物物理的几个会场比较远,凯蒂朋友的演讲结束之后从会场溜出来,赶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进门两侧有贝果面包、果酱和乳酪,这么多天第一次吃午饭。

会场有六七个圆桌,每个桌上放了一个写有研究机构名字的小标签,桌边坐一两个对应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主持人依次介绍了每个桌的研究机构,然后给机构的负责人三五分钟的时间介绍自己。之后就是自由时间,我看马普所的桌子就在面包附近,其他机构也不怎么做基础科学的研究,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马普所的负责人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长者,着装在与会者中偏正式,气场很足,神似觉爷。

第一个问题关于移民德国的难度,以及德国是不是有点排外。长者答曰德国现在是移民政策最为开放的国家之一,考虑到“之一”,再考虑到灯塔国的外国人毕业在非学术岗位连工作签证都要抽签才能拿到,不算边境“走线”的话,这个回答确也不能算错。德国之声之前也出过一个视频,也有同样的论断,但是那个视频后面还有半截 “aber…”。

随后有人问马普所的项目和岗位结构。回答的结果和之前了解的差不多。每个研究所有自己的招生权,一期博士后的时间一般是两年,只在必要时延长至三年或更长。新知识是马普所的研究职位除所长之外几乎没有终身职务,研究所就是研究者找终身教职之前的副本村。但是不知是政府还是啥,有条规则说拿到博士学位的九年后雇佣单位必须提供终身职,结果就是九年之期以前就会被清退。此条是否与前一个回答相矛盾,没问。

被问到马普所更青睐于何种研究时,长者明确说是更困难更有野心的题目,而非为了拿到教职而做的安全题目,甚至很明确地说,就是要发掘那些将来有可能拿诺奖的题目和学者。这一点自然是不同于美国式的口头上的自由放任和实际操作中的专打安全球,有趣是也和国内的看法不同。当年 CLS 面试的时候,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自己有鸿鹄之志,台下老师们答曰“不要那么功利嘛”,没想到两个视计划与顶层设计为制度优势的文化,对于功利的理解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还有人问马普所选择申请人的标准。回答是每个研究所有自己的标准。但是他也谈到了自己的标准:学习成绩为主,做研究的时候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东西底层的物理是什么。那么如何判断学习成绩呢?主要是来自名校,然后是成绩排名,如果是没太听说过名字的学校,成绩排名的要求也就更高。回答很真诚,让人对如此明显的第一学历歧视也反感不起来,甚至没有反驳的意愿。

这个回答显然是针对美国模式,选拔以科研经历为主,在论文作者栏占位更重要。研究组的骨干是不需要花时间上课的博士生,申请博士的本科生,能对整个项目有多少贡献呢?而且这些贡献基本上都是献祭对课业努力得来的,上方标注的句子就是对此的吐槽。更何况考虑到国内学术环境的昭著臭名,基本上都需要海外的研究经历,除了珠峰计划这类特殊项目提供公派名额,基本都是自费联系国外导师,不仅把学术选拔变成了与学术无关的信息差,和学生经济条件的选拔,还豢养了一个倒卖此类信息的中介产业,此种政策的学术正义性何在?

但是再回来看呢,成绩单能反映出多少成绩?想出国的学生,有多少明目张胆地跟上课老师要成绩?某校直到几年前还有“及格重修”这种合法的更改成绩单的操作,配合上国内各科考试历年题目的高度相似性,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就不说了。既然要求名校,那么高中出国又比本科毕业出国优势不止一点半点,又是阶级筛选,殊途同归。

两者一邱之貉,都是在不同的大义名分之下,落实为可执行的操作时,原有的大义不断被解构和歪曲,过程中不断把自己的判断力外包。外包无所谓,毕竟分工既是社会发展的表现,又是重要的动力。然而,拿飞机举例,把乘客安全送到目的地需要机组和地勤配合和信任,但是安全送达毕竟是有客观标准的。而教育和研究系统,其培养成果本身就由自己消化,选拔过程天然构成运动员兼任裁判员的现象,我选出来的人有不行的,没被选中的也有行的,那好办,把资源全圈给胜选者,再把落选者的路掐断就好了嘛……

两种模式菜鸡互啄,谁也取代不了谁,归根到底,还是今天的物理学自己乏善可陈。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肇起之时的摧枯拉朽不提,就连标准模型构建过程中的萧规曹随,今天也难望其项背。扎实理解知识,你的实际研究中能用到多少?早早上手研究,这么多年有多少有价值的工作自己心里没数?年轻人觉得攸关前途命运的大事,不过是老板平凡一天中收件箱里的一段字节罢了,录不录你,录你还是录他,区别不大。

一言以蔽之,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下午,前一天和群发哥聊天的一个女士在他之后不久演讲,看幻灯片首页的工作单位,似乎是他博士实验室的后辈,今天即将入职他现在的研究所,也就是说,这位正是抢走了我 offer 的仇雠。于是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吐槽。她的演讲超时被主持人叫停了,刚想追加一条评论“超时了,真菜”,想到最近几天朋友圈发的有点多,忍住了。

大学四年我唯一佩服过的人峰神在下面回复,说他本来也想申请同一个研究所。我问他现在去哪,过了几分钟看到回复“上班了”,赶紧揶揄说“富哥V我50”,但是座谈会上的话在此刻反刍,叹息收敛成深呼吸,默默收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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