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地下党刊物的思想交流之五《我的个人英雄主义 反省笔记》

录入者按：我觉得，这篇文章比较透彻反思了当时出身较优越的青年革命者的通病。今日尚有「组织本位主义」余毒亟待肃清。

李星按：本文是一个参加地下党的青年写的思想反省。文中提到自己鼓动家里赶紧卖掉田地，免得土改被分掉就划不来了…… 哈哈哈，挺可爱的。本文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反复援引刘少奇谈思想改造的语录，对照语录和作者的自省，挺有趣的…… 先不多说了。

我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已经是度过了不少的岁月，过去常常是自己原谅自己，欺骗自己，虽然有时曾在工作中暴露了一些出来，但是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许多理论根据，许多解释去掩蔽，结果老是拖着这条小资产阶级的尾巴东奔西走，打了许多圈子，走了不少弯路，到现在仍旧是老样子，并没有多大的进步。其间朋友们也曾经指出批评过，但由于知识份子的面子问题，始终不能坦白接受，或者在无可奈何之下表面上接受了，实际上暗地里却是诸多借口诸多解释，甚至干脆说是人家不谅解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假如能早点放下一些包袱，相信对于服务人民的事业及自己的进步是会有更多的成绩的，可惜我没有这样做，虚度许多宝贵的光阴。

和许多朋友一样，我是出身在一个没落的小地主的家庭，曾祖父手上很有钱，现在虽然没落了，但还是每年有剩余的小康之家，蒸尝很大（约有一百多石谷子），每三年可以轮收一次，每次可以分到全数的一半，这样决定了我的出身是一个带有剥削意识的阶级。父亲是全县的大绅士，至少在半个县内，他的话很少有人敢公开反对的。在封建浓厚的乡村，根据『父荣子贵』的俗习，造成了人家对我也另眼相待，个人英雄主义的种子在我这里找到了它的根基，加上自己进过大学，更加发展了这种作风。自然，从小就没有劳动过，从出身上说是丝毫没有工农阶级的气味的。参加革命只是先从理论上接受工农阶级的思想教育，和工农出身的人的亲自体验出来的截然不同，因此将许多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带到工作中来，特别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更为利害。

经过了自己内心的斗争之后，发现了自己有很多弱点。这些弱点的根源，都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的结果，同时又是一般革命的知识份子的通病，不过所表现的形式各有不同而已，现在我的所能了解的关于我自己的弱点反省出来，给和我出身相同的朋友们参考，这大约是不会没有意义的吧！

我的英雄主义的表现，主要的是下列五方面。

第一、贪功，好表现自己。为人民为革命主动是对的，但为了表现自己的成绩取得朋友的印象或他人的另眼看待，却是极不正确而且是有害的。我的工作的动机大部份是属于后者，因此常常会因自己工作的某些成绩，不但内心上沾沾自喜，同时遇到了朋友的时候，也像是骨鲠在喉，非马上说出不痛快，这样发展下去，必然会成为夸夸其谈不重实际的空谈家。其次是好听人家缺点，因为听人家的缺点是更加可以满足自己好表现的心理，这样会使自己觉得自己没有这种缺点而自私高兴，以为自己是『高人一等』了。

在工作中我是很关心朋友的生活的，但是心理上还是为了表现自己借以获得朋友对自己的好印象，当我帮助了人家的时候是会有意无意地使人家知道自己是在帮助他，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为朋友服务的精神；自从人民解放军大举反攻之后，自己曾希望回农村工作，但是严格说来还是好功好表现自己的成份居多，因为自己有时会这样想，如果我迟些回去，不是会给他们『捞晒世界』了吗？我完全没有理解到，一切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决不可按什么个人的地位和功利的打算。这里使我想起了刘少奇先生的一句话：『我们应从各种工作岗位上直接地去为部份的、具体的人民服务，而汇合于为全中国人民服务的一个共同目标上。』

第二、自高自大，看不起人。对人对朋友都是一样，常常不是看人家的长处而是注意人家的短处，看见一些朋友犯了错误，所表现出的心情，是带着不愿替他可惜，或用正确的朋友态度去设法帮助其克服，而是漠不关心，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这样错误而自慰，这样产生了自高自大，同时看不起人的盲目的骄傲，这种缺点如不纠正，会『使自己的优点，自己的成绩不但不能使其继续发展、增加，反而变成自己的缺点』（刘少奇）。事实上，现在我正是使自己的优点变成缺点了。

第三、急性。我是非常性急的，一切工作似乎希望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因此常常因为工作开展不够，朋友进步慢而表现急躁，大有『观音菩萨年年十八』之感，对朋友的生活细节表现出过于啰嗦，见了一些女朋友买红色游水衣，看不惯要干涉，见了某些朋友吃不得苦，吃咸鱼仔不吃头，看不惯要批评，一切都希望适合自己主观的愿望，不了解环境的特殊与工作的点滴性长期性，不了解人家的进步主要地是靠他自己的觉悟，任何人是不能代替的，记得有一次有二位朋友闹意见，影响了工作，当时我心里非常焦急，企图用种种方法使他们能够谅解团结合作下去，因此不适时地过早将双方不满的东西说了出来，结果愈弄愈糟，最后连自己也牵了进去。后来其中的一位朋友批评我过于坦白，当时我很不以为然，其实现在细想起来，这句话虽然有语病，但是常常因为时机未到，过急地去进行，是会得出相反的结果的。

第四、由于自己思想上的缺陷，决定了在群众工作中的态度，不是为了服务群众而是为了服务自己，不了解对革命负责就是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因此一切工作都是从狭隘的局部的利益出发，为了个人的『功』出发，不是诚心诚意替群众服务而是利用群众，比如对某些群众团体或群众性的日常活动，我所关心的，大部份只是注意到对自己有无利益，假如我们在领导上不能插手，或者给旁人把握住，那末就采取旁观态度或者置之不理。

其次不了解『我们一切工作，都依靠于、决定于群众地自觉与自动……当着群众还没有自觉时，我们的责任，就是用一切有效的适当的方法去启发群众的自觉，不论如何艰苦，需要如何长的时间，这首先的第一步的工作必须作好的。』（刘少奇）因此在群众工作中过早地不适当地和当前的政治问题联系起来，马上就要进行时事教育，介绍书报给他们看，而对于如何解决群众日常生活的困难和要求？如何从他们实际的日常生活中去教育他们提高他们？如何注意从点滴的服务工作中去进一步团结他们等等问题，没有给重视，或者重视得不够，结果便成了对当前群众的生活水准及要求了解得很不够，对于情况自然是模糊的了。

由于主观的愿望是急于要从政治上去收效果，所以对日常的群众工作没有给重视，没有深入去总结这些表面上平淡而实质上很有内容的群众工作的经验，更没有去发现典型推动全局，而每天都坐在房子里空谈群众工作的四大要点，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五、平常很少发觉自己的自私观念，其实这是存在的，不过没有到严重的真正威胁到个人利益的时候没有给暴露就是了，最近有一位刚从家乡来的同乡告诉我说：活跃在家乡的人民武装有意向我家里借点钱，领导这个武装的人是我过去一位老朋友，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刹那间的心情是这样的：「老×他们真不够朋友，过去大家都是老拍挡﹝录入者注：『拍挡』是“partner”的音译﹞，如果真的是这样，太不给脸了。」这种心情虽然很快给纠正了，但已经看出我的灵魂深处还有一个可怕的敌人啊！其实为了人民解放的事业，假如家里有钱，献出一些给人民部队不是应该的吗？如果这种缺点不纠正，当革命要你拿出性命的时候，你会不是犹豫了吗？当土地改革的时候你还能站得稳立场吗？这一事的自我反省，使我更加警惕自己，从反三覆四的反省中，觉得叫妈妈卖田的动机，在坚贞的人民的立场上也还有不正确的地方。最近接到妈妈的来信说家里无法支持，我回信给她，竭力怂恿她卖田，虽然确实家中一天天地落后下去，但当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有这样的打算：『横竖将来都要分的，不如乘机会卖掉它。』这些潜伏在思想深处的敌人，非痛下决定及准备在用现实生活的考验中是不容易给发现的，特别自从中共颁布土地法大纲之后，我觉得一切和土地法有渊源的朋友，在思想上应当有澈底弄通的必要，我们这一代小资产阶级出身的人，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养，都是和旧社会的封建思想有很大的关系的，千万别大意，纵使是刹那间的感情的表现，都应当不给它逃跑，这样才经得起最后的考验，才不致在这快要到来的翻天覆地的斗争中给革命淘汰了。

是的，像我们出身的革命知识份子确实是有很多优点的，但是我们常常就是片面地夸大了这些优点，结果自己陷入了主观主义，英雄主义的泥沼里不能自拔，记得刘少奇先生曾说过：『我们的各级干部，差不多都容易把自己的优点片面地夸大起来，且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也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因而就容易骄傲，看不起人，受不起人家的批评，听不得人家的闲话，这样就尽个人的优点，变成了自己的包袱，变成了往前进的障碍，也变成了干部之间相互不团结的障碍，因而各人的优点也常常变为各人的缺点。』他的话，我觉得可以作为一切革命的知识份子的右铭石。

这一次的初步反省，在我个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自我教育的机会，使我更深切地了解到，没有思想包袱的暴露，决不能有所谓思想包袱的放下，而放下包袱弄痛思想又是一件长期的痛苦的过程，因为许多缺点，常常会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用另外一种形态出现的，或者借尸还魂，因此我们不能以为写过一次反省之后，就万事大吉自以为弄通了，这不是放下包袱而是再背上另外一个比从前更沉重的包袱，需要时刻提防这些无形的敌人，需要动员每一根神经去和它作艰苦的持久的斗争，据我的经验凡是当自己的心情不好，或者有所不如意的时候，这些敌人是最容易从中死灰复燃，兴波推澜的。

形势比人还强，人民大翻身的怒潮已经涌遍了整个中国，我们应当赶快修好自己的机器，投进人民的大海中，朋友们！在人民群众的教育中，我们是会坚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