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琛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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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徒一枚,文字時而溫柔,時而暴烈,時而浪漫,時而尖銳,時而簡潔,時而瑣碎。【近注】不需要追蹤我,最近忙於家事和讀書,也沒新文章可以追蹤。

柏林離散記|Schönhauser Allee之無人在家

很多人以為得以旅居國外是一種冒險,一種幸運,然很可能只是一道無法再次談論的創傷。一個前柏林人(ex-Berliner)欲走還留的片斷故事,未完待續。

我有沒有提到過?在柏林城東,門牌號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樣排下來,直到街的盡頭再換到另一端順序連下來的嗎?這大概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排列方式,第一次到柏林的人總會不期然的走錯方向,誰知道地鐵站的出口明明是23號,但要向右向左還是過馬路,才會到98號呢?

困惑於門牌號碼的排列,卻是我在偌大的柏林,第一次感覺到方向盡失的經驗。

不只是門牌號碼捉弄人,即使是回到自個兒家,都很像在走迷宮。許多人要了我的地址說要寄明信片,拿到後第一個反應是:妳地址很簡短。事實上,大概有幾十個人甚至上百人共享這個簡短的地址吧?推開門牌下的大門,就進了四合宅院,中庭四周各有門,中庭後方還有中庭。

但可別以為人們全住成一圈了,就增添了溫情。這個門牌下的每一戶,全是一到兩個人的住宿單位,獨身或是伴侶,關起門來就自成天地,鄰居是誰,前一個房客說她住了兩年打不過五次照面。

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柏林的空屋還很多,住人的都是這樣的寂寞的單位。至於人和人之間,疏離兩字可以道盡。

搬來柏林的第二個月,因為無法忍受獨自坐在房間裡,看天井周圍的每個房間,隨著夜暗天明,燈一盞盞點亮又熄滅,卻沒有人可以說話;因為沒辦法安然的隻身走在喧囂的大街,和太多的陌生人眼神交會卻只能擦肩而過,於是我不斷向柏林以外移動。

在旅程中我一次又一次翻閱赫塞的流浪者之歌,一次又一次重複聽著艾薇兒的Nobody's home。『She wants to go home, but nobody's home. I's where she lies, broken inside.』幾乎可以精準的描述我當時想念柏林又不敢回到柏林的感受。

當初錄取Freiburg大學時的指導教授聽到我要放棄這個名額去柏林,曾一再告誡我說柏林絕對不像Freiburg一樣溫馨,對留學生絕對不是友善的環境,而我天真的認定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後來,一抵達柏林就同時失去所愛的人,然喜歡生活在大城市的我,面對這樣的疏離和寂寞,嘴巴上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後悔過從Freiburg遷來柏林這回事。

離開我的男人問我:「像妳這樣在外面流浪,家裡的盆栽不會枯死嗎?」我信誓旦旦的回口說絕對不會,它們就像我一樣堅強。

是啊,就算艾薇兒這首歌的詞寫的很悲傷,但當她用強而有力的語調唱到「Be strong, be strong now……」時,總是在我心底生出許多倔強之情。異鄉生活大抵如此,即使在這個過大且冷漠的城市裡,還要遇上許多不可預期的人事,可是生活呀,無論在哪,只要咬緊牙關就能夠繼續下去。

註:在柏林,或是德國各地的郵差送信時還要帶著一大串大門鑰匙,然後自行開門,走進裡面各處信箱送信。

收到@Motonokia 的催稿,其實當初發表柏林離散記時雖說未完待續,倒也沒想過連載(疑?),截至目前為止柏林佔了成年生命裡至少三分之一的時光,原該是最燦爛的時光,然就像以前寫過的,或許到頭來只不過是一場復原不了的創傷。

身為作者,或許應該先補上為什麼說在柏林欲走還留的原因。

在搬去柏林之前,我已經錄取Freiburg大學的歷史所博士班以及教授承諾會給的獎學金,在那座小城有穩定的社交圈,和一個男友。翻到決定離開Freiburg時寫信給前男友:

Ich habe dir gesagt, dass ich schnell nach Berlin gehen möchte, obwohl ich ein bisschen ängstlich bin, jetzt allein nach Berlin zu ziehen. Ich will dorthin, weil Berlin eine Stadt ist, die mich reizt. Trotzdem bereite ich meinen Umzug noch nicht genug vor, und selber fühle ich mich auch noch nicht vorbereitet genug.

Vielleicht weiß ich bis jetzt nicht genau, was ich möchte, aber eigentlich möchte ich, dass du in die Welt gehst. Deswegen ich habe gesagt, dass ich jetzt nach Berlin ziehen will. Einer vom uns muss sagen: „Ich gehe! “ Dann kann auch der andere genau wissen, was er¬/sie macht.

當初自己豪邁地揮揮衣袖說要離開,為的是讓兩個人都能更好為自己的未來做出決定(我猶豫要不要繼續留在Freiburg,前男友正在考慮去中南美實習)。而執意放掉在Freiburg已經擁有的這些搬去柏林,原也無妨,甚至連可能要遠距離戀愛,自己都不是很在意。

然前男友說要跟著搬來柏林後,事情似乎就亂了套:遠距離分手是正常,硬要跟著搬來後卻在聖誕節前夕說要去追別的女生請我先搬出一起租的公寓就不是普通的傷人,原本是勵志的留學故事,畫風一轉成了俗套的愛情肥皂劇,在柏林的生活是這樣荒謬地開場。

至於後來,生活中的日常種族歧視而來的鳥事就不說了,從各種獎學金失利、年年花粉過敏、憂鬱症爆發、前男友鍥而不捨的糾纏、到妹妹過世,那些年想離開,又不甘心「是我先說要來怎麼能是我先走?」於是就這樣在柏林要死不活的拖了好幾年。

然這是浪費青春嗎?「生命只有過去沒有過渡」,多年以後,這可能是我對柏林時光最終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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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琛琛

【停止經營】一個大齡女子移居多元文化之城Toronto、並重新踏上學術之途中的所見所聞和反思。文章產出偶爾慢半拍,希望能定期發送週報介紹書籍和好文,卻往往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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