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薔薇
那朵薔薇

外文系畢業然後不務正業飄到北海道講日文的台南人,崇尚身心靈自由的怪水瓶座。 旅遊/心情/創作/時事 什麼都寫

誰是外省人(三)| 淡漠的離別

爺爺有一本電話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很多電話號碼。除了家人親戚的以外,還有很多寫著地名、名字、電話的,都是他四散各地的老戰友們。上面偶爾會有畫上斜線的號碼,那些人不是搬家就是走了。

誰是外省人(一) | 記憶中的二村

誰是外省人(二)| 固執又專制的爺爺

爺爺有一本電話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很多電話號碼。除了家人親戚的以外,還有很多寫著地名、名字、電話的,都是他四散各地的老戰友們。上面偶爾會有畫上斜線的號碼,那些人不是搬家就是走了。他常常拿著電話簿打電話,聊天的時候會有著連鄰居都沒看過的輕鬆表情,還有即便是面對家人都很難得的侃侃而談。

某天他接了一通電話,臉色很難看,然後從口袋拿出手帕擦掉眼淚。

那通電話是大陸打來的,爺爺的大哥過世了。我問他要回大陸嗎?他說不了,自己年紀不小,已經沒有力氣回去了。


我第二次看爺爺拿出手帕擦眼淚,是阿嬤過世的時候。

阿嬤一直以來都被糖尿病折磨,在我有記憶以來她就已經看不見了。到後期阿嬤的阿茲海默症讓整個家都籠罩著烏煙瘴氣,阿嬤會在大半夜的時候開門坐在門口,因為她看不見分不清楚日夜;她會攻擊外籍看護,最後兩個看護都沒辦法再顧她,重擔又落到我們身上;她常常在半夜哀嚎,到最後我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無病呻吟還是真的很不舒服。最後,她因為反覆把腳上的傷口抓破細菌感染,醫生說只能截肢,截肢之後沒有撐過去,走了。

我記得那天我上課中手機不停的響,突然有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然後爸爸傳簡訊給我說:「阿嬤走了,回電。」下課鐘響後我衝出教室直奔導師辦公室,顫抖著聲音跟老師說我要請假,東西收完就坐在教官室等阿伯來接我。我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這樣眼淚才不會流出來。

我不記得到醫院的時候是什麼情景,但我記得爺爺拿著手帕一邊擦掉止不住的眼淚,哽咽的說:「去、去幫她(喪禮)辦得風光一點,要花多少錢都沒問題。」

辦喪事的期間我聽到爸爸和阿伯說過,阿嬤在的時候爺爺對她不好,人都走了才把喪禮辦得風光有什麼用?

但我知道爺爺很傷心,媽媽說眷村重建後爺爺不要房子要錢的原因就是為了阿嬤。因為已經預見阿嬤身體不好將來一定需要一大筆醫療費用,只有爺爺的退休俸一定不夠,所以又換了那筆錢備用。

如果他不愛阿嬤,就不會在那麼早以前就想到這些事了。

出殯的那天有一個儀式要繞圈走(我不太記得是什麼儀式了),爺爺一整天的臉色都不好看,我走到一半伸出手,牽著他的手陪他一起走,他也緊緊握著我的。

阿嬤走後某一天,爺爺拿著自己簽好的放棄積極治療同意書,要我幫他寄出去。他說,他看到阿嬤走前插了那麼多管子那麼痛苦,他不想這樣。

那是我陪爺爺的第一個葬禮。


某年,他在台東的戰友去世了。他說要自己坐火車去參加喪禮,我爸不放心說要找人載他去,他脾氣很倔強地說不要。我說,反正是星期六,不然我陪爺爺去好了。

那天早上六點的火車,我們從台南出發。一路上他都沒說話,只看著窗外,我當年並沒有想到他的心情,只想著要怎麼帶爺爺到目的地。其實他也不需要我帶,因為到站之後他手一揮叫了計程車,直奔目的地。

他只讓我站在外面,說小孩子不要進去。他走出來的時候拿著手帕擦掉眼淚。


阿嬤去世時我高二,誦經時我依稀知道是要念經讓阿嬤無病無痛的走,但年紀輕輕的我們其實坐不住。爺爺過世時我大學剛畢業,我想只要我用心念,他一定能從病痛和這個對他不好的世界解脫。每一場我都認真的看著每個字,跟著師父念。

出殯的時候司儀還沒念到我,我就已經泣不成聲。當年姑姑好像為了什麼事情在場外大鬧,突然大吼大叫,我不太記得了。

他們說孫女要走在車子後面,只有長孫能撿骨。

那天晚上,從來沒失眠過的的我完全睡不好,翻來覆去還出冷汗,我妹跑去拿法師給的水潑在我身上。隔天上班也心神不寧,午休時間被同事拉去廟裡走一圈,我心情才終於安定下來。我想是太累了太傷心了,最後到了需要借助神佛的力量才能靜下心。

葬禮結束後一個月,我接到一通電話,對方是一位老爺爺,開口就問我:「OOO(我爺爺)在家嗎?」

我馬上意識到是爺爺在桃園的好友,爺爺住院之後我們也沒接過他的電話,沒想到會在爺爺走後接到。爺爺走了,我說不出口,放下電話叫我媽媽來解釋,我沒辦法想像對方突然聽到好友的噩耗會有多震驚。

但我突然想起一個畫面,是爺爺坐在客廳接到一通電話,臉色沉重,他說:「好,我知道了。」他掛上電話、闔上電話簿。

今天戰友走了,明天同鄉走了,他們是不是早就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漸漸習慣,才能這麼平靜地說出「我知道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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