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阅读的悖论

MISC.// 阅读的悖论


* 如果我们阅读的主要动力是从中寻找自己,以至于我们倾向于只阅读和自己的生命经验相契合的文字,那么我们进行的是一种修复式阅读(reparative reading),即我们通过对文字中的文化意象的过度认同(overidentification),和对修辞,句法和语汇的内化(internalization),来让自己的阅读人格成长,日臻完整。


与之相对的,还有一种延展式阅读(expansive reading)。这种阅读方式并不自我认同为基础,相反,它对于自己陌生的甚至是抵触的领域怀有同样的好奇。如果说修复式阅读把文字当作一面镜子,在意是否有自己的身影,那么延展式阅读就把文字当作一扇门,更关心对未知的探索。如果一个人认同延展式阅读,会认为次修复式阅读的人对自我的过分关注限制了她们对更广阔世界的理解;但在沉迷于修复式阅读的人看来,延展式阅读不能让她们获得阅读乃至人生的轴心,容易在知识的沧海里迷失自己。


我们也许会觉得修复式阅读初阶且狭窄,但我们对事物的喜好无可避免地以我们的认同为重心,我们对少部分文字倾注的情感注定要比别的文字要深厚得多,这似乎是任何形式的延展式阅读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同时,我们对自己的探索不能完全靠内观完成,还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从我们和世界的互动中获得。这说明,即便在阅读中真正重要的只有自我发现而已,我们也需要不时地突破修复式阅读罗织的舒适茧房,借助延展式阅读来不断拓展和厘清自我的边界。


* 设想一位诗人在一首情诗中碍于现实的压力,不寻常地隐去了恋人的名字,全程以 “你” 相称。即便如此,诗人借助这个神奇的第二人称,依旧成功地开辟了只存在于她与恋人之间亲密维度,就好像她们在愉快地闲聊,轻声地耳语。或许附在一封长信的最后,或许就是所有的讯号,她的恋人因这首诗而诱发的羞赧和兴奋不亚于读到另一首带有自己名字的诗作,她知道诗人写下 “你” 的时候血脉里涌动着谁的名字,脑海里浮现着谁的面容。谁说只有专有名词才能从海海的世界里抓住唯一的那一个?她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诗歌的句读和分行,自己的心被屡次出现的 “你” 确凿无疑地攫住,反反复复。在这个例子里,稍显隐秘第二人称的 “你” 似乎比直呼其名更能传递诗人具体且唯一的爱。


多年以后,这首诗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名篇。无论是节日贺卡,还是深夜短信,抑或是社交媒体自我介绍,都能看见这首诗(或者它的部分)的身影。在漫长且芜杂的传播过程中,人们从各异的角度对这首诗产生了兴趣,甚至引以为心声;这首小诗也在不同的场合,凭借不同的契机参与到不同的人的生命中,成为她们爱的媒介,载体,传声筒,被赋予了一层又一层的生命意义。人们的接受之所以如此广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 “你” 的所指在传播中一再被拓展。除了极少部分研究诗人的学者,几乎没有人知道 “你” 的背后曾经有个确凿的名字,铭记着一段独一无二的迷恋。每一个读到印刷体的 “你” 的人,都无法遏制脑海中的幻觉:她在对我说吗?既然我已经被如此幽微而赤诚的爱的表达击中,我又何必在意文字背后的原本的意图呢?就这样,在读者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认同过程中,“你” 携领着全诗脱离了它的时空语境,成为了几代人共享的爱的象征。


从具体到普遍,从私人到公共,从历史到抽象,“你” 的所指无疑发生了剧变,早已没有人谈及它最初在一个人的心里激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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