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阿川

写字的,不见得比卖小笼包的高明

圣诞文字市集 | 没办法啊,日子还要继续过

我们还不必出卖自己去赚钱,我们还有很多时刻值得庆祝,而圣诞老人们已经没有了


距离圣诞节只有一个月了,昆明已经开始冷了起来,云里飘下的雨很细,细到只能在路边的水坑里看见它们的脚步。但这样的雨也足够加剧寒冷,我穿着厚厚的棉袄去吃饭,还是忍不住要打几个哆嗦。

在饭馆里,我听见老板对外卖员说,这么冷的天也要送吗?

“那也没办法啊。”外卖员回答。他戴着漆黑的皮手套,使劲拍着外衣上的雨水,水就这么洒落在地上,很快就被踩成了棕色的、不大成型的脚印。

外卖员的话让我有些难过,我想起很多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哎呀,那也没办法啊。但明明就在几年前,我们面对生活都很有办法,或者说,我们自以为很有办法。我们以为这个世界是一个舞台,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座刑场,神说了,我们生来就有罪。

幸好,那时我们还不认得什么神,最大的神是家长、班主任、学校体制。我们还有力气反抗他们,所以我们过圣诞节,我们不但要过,还要从前一天就开始过,也就是所谓的“平安夜”。

“平安夜”那晚,很多个圣诞老人会来到学校门口,不过他们没有麋鹿,也没有雪橇,连红帽子白胡子都不穿。他们穿夹克、棉袄、毛衣,开着淡蓝色的小货车来,货车后头装满了包装好的苹果和贺卡,远远望过去活像动画片里的场景,红绿相间的圣诞礼物们从天上掉了下来,装满你的眼睛。

等到晚饭与晚自习之间的间隙,我们就在校门口与圣诞老人们友好会见,经过深入恳切的沟通与交流后,掏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以5元一个的高昂价格买下海量苹果。

圣诞老人们显然是一群奸商,那包装不过是印着过时艺术字的纸壳和简陋的彩色丝带但我们毫不在意地买下,因为我们还不必出卖自己去赚钱,我们还有很多时刻值得庆祝,而圣诞老人们已经没有了。

随后,我们就拎着一大袋苹果,在校园里和相熟的人互换,每换一次都会说句“祝你平安”。那是一副很奇怪的场景,因为每个人手里都有苹果,连包装都一模一样的苹果,我们却乐此不疲地交换,就好像这交换真有什么意义似的。

班主任对此毫不理解,他会在晚自习的课上告诉我们,不要上了门口那些圣诞老人的当,这个苹果太贵了!但是没人理他,我们在课桌底下咔嚓咔嚓地啃苹果,下课后再悄悄放几个在他办公桌上,希望他也能够分享我们的快乐。他看到苹果后总还是笑了。

第二天就是圣诞节,按照美国电影的演法是该下雪的,但我们在中国,所以要到春节才可以下雪。为了让圣诞节更有氛围,我们会买一种叫作“圣诞喷雪”的东西,那是像杀虫剂一样的圆柱体铁罐,包装上印着夸张的圣诞老人头,轻轻一按,就能喷出一大片漂亮的“雪花”。老师说这玩意有毒,但我们认为是老师怕死。

我们举着“圣诞喷雪”在教室的玻璃窗画各种图案,Merry Christmas、三角形组成的圣诞树、手艺好的同学还能绘出简单的圣诞老人。对了,因为我们的成绩很差,连圣诞节的英文都不会拼,在英语课本里翻了好久才确认没有写错。

隔壁班的班主任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的眼镜比啤酒瓶还厚,大家都说得有1000多度。课间,他背着手在我们的“雪景窗”前驻足了好一会,最后跺了跺脚,不太高兴地往办公室走去。我和身边的同学说,他在心里可能已经气到把眼镜都砸了,大声喊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呢,这个学校的鬼样子成何体统呢?

我们何尝不想问同样的问题。

果然,下午我们亲爱的的班主任就接到了举报,他啃着昨晚拿到的苹果,嘟嘟囔囔地说玻璃窗上的东西要擦掉。我们不肯,他就威胁我们说要罚扫地,而且得扫厕所。但我们不怕,我们是厕所大王、是冲水精灵、是假借上厕所逃课吃早餐同学们钦定的道路守护者,我们说我们不畏艰难在一线,我们必须去厕所。于是班主任只好自己搬了个小椅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哼哼哧哧地把玻璃窗上的图案擦掉。我们笑,他真的太矮了。

圣诞节那一天会收到很多贺卡,最多的时候我收到近百张,叠起来的厚度一只手都抓不住。我为自己的人缘沾沾自喜,还会假装不小心把贺卡弄散,铺满整张课桌,等着看路过同学的惊叹的目光。“好家伙,你怎么有这么多”,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圣诞问候。

在贺卡里,大家会回忆共同经历的事情、写下节日的祝愿、以及一些对你的个人看法(大多数时候是正面的)。说实话,具体的内容我一条也不记得了,但收到贺卡的窃喜和阅读贺卡时心中泛起的暖意却至今还能够想起来,成堆的贺卡也都保存在我外婆家的小房间里。不过上次回去,那个房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供奉菩萨的佛堂,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把它们从杂物堆里翻出来。

前些日子,“我们”中的一个人来找我借钱,说辞职了还没找到工作,日子过得很难。我也没钱,但还是从微信余额里抠出了二百,他说谢谢,有钱了就还。我们又寒暄了几句,抱怨些生活中的困难,我想对他说我很想念他,很想念大家,很想念圣诞节的日子,但始终没找到插话的时机。他总是在说没办法,没办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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