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rian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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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藍天

關懷之旅

上周的書介內容比較偏向八卦,今次回到大文豪佐藤春夫的作品。

前衛出版為佐藤春夫出版的《殖民地之旅》,封面有這樣一句:

佐藤春夫充滿人道關懷的台灣見聞

佐藤到台灣的散心之旅,最後卻變成認識這台灣這土地的人民實況。這3個月的旅程,成為他回日本後的小說題材。最著名的作品一定要數〈霧社〉、〈旅人〉、〈女誡扇綺譚〉。

〈霧社〉是直接寫出台灣原住民的情況。進入霧社前,作者聽聞住在當地的日本人被殺。後來知道只是七人。不過這已經讓準備入山的作者大為緊張。這事件被名為「撒拉馬歐事件」[註1]。

作者由警員帶入山,近距離看到警員如何對原住民那種調侃;原住民女子為了賺錢,出賣肉體。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讓他感震撼。然而,他的想法卻被當地官員視為無知:

⋯⋯正好有一個從現場視察回來的官員,傳達說軍方當局有使用飛機來討伐蕃山的計畫,這一說,州知事馬上就大叫道:贊成!贊成!然後注視著我,對我說:從內地來的旅行者總是在僅僅一瞥蕃山之後,就感覺到蕃人像詩一樣令人喜愛,但是,對統治者而言,實在是沒有比他們更棘手的東西了⋯⋯云云。我本來就覺得自己沒有回話的資格,只有對他那放膽灑脫而響亮的哄笑報以無意義的、貧弱的微笑而別無他法了。(頁202)

雖然他沒有直接反擊,但作者用他的文章,為原住民抱不平。

這作品在回日本後5年發表。作品發表的5年後,霧社再次成為焦點,因為1930年10月27日,發生霧社事件[註2]。當時佐藤當時聽到用飛機來討伐原住民的計劃,成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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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很特別。作者以「我」的角度,介紹他在日月潭旅遊的情形,同時記載他跟當地旅館的服務員的互動。內文有很多與讀者互動。這篇在他回國後4年的作品。

作者一開始就這樣寫:

「歡迎光臨,您一定熱壞了吧!——我們已經在這裡恭候大駕多時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蒞臨⋯⋯」
——如果我告訴你們,這是她對我所說的話,你們一定會以為,這是善體人意的旅館女侍所說的恭維話吧!沒錯,只是你們可要知道,這段話,可讓我深深地感受到沁入心房的滋味呢!
⋯⋯
不過,話先說明,其實我跟她沒什麼!(頁124)

以這樣作開首,讀者會覺得作者「此地無銀三百兩」,覺得作者與那女侍會「有啲嘢」。但,作者筆鋒一轉,並非立即進入他與女侍的互動,而是描寫他前往日月潭的所見所聞,還要寫一句「不提到景色,這顯得太膚淺了。什麼?你們說得賣乖啊!」(頁124)。真有吊讀者胃口之意。

故事中的女主角沒有名字,一直都是用「她」來形容,是作者住在日月潭旅館的服務員。佐藤第一眼看到她時,他覺得她的影子與他非常喜歡的人重疊。作者坦白地向讀者講他的感情世界:

⋯⋯我另外有個非常喜歡的人,還有一個非常不喜歡的老婆。現在說了也無妨,就因為這件事,鬱悶不堪,我才浪跡到台灣三界這天涯海角來的。(頁133)

讀者那一刻明白,服務員的感覺,讓他想起師母千代。放下行李不久,作者立即被邀去參觀日月潭的水利建設,她亦同行。作者有這樣的描寫: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雙頰含笑。這微笑是硬擠出來的,所以看在眼裡,就如同附生在懸崖、為了渴望陽光的滋照而扭曲軀體開出的花朵一樣,無限的可憐。我正面目睹著她的笑靨,她把目光轉到水面上,或許是水光與樹影的反射的緣故吧!她的臉色晰白得近於蒼白,雙眼之間,靜脈青筋清晰可見。(頁144)

作者除了遊覧日月潭的水利建設外,亦欣賞當地原住民的表演,只是日月潭的天氣變化很大,突然滂沱大雨,他們急急回旅館。這時,作者有機會與她傾談。原來她是從日本來台灣打工的女孩。所以當作者透露遊完後就會回日本時,她的很羨慕作者。作者其實沒有問她,只是聽她娓娓道來:「如同自然自語似地,純真地」(頁156)。

作者這裡沒有用花巧的文筆,沒有華麗的詞藻,「她」的形象已經躍然紙上。你或許會以為,故事會有後續發展嗎?

當晚發生這樣的事:服務員跟作者說雨停了,月亮出來,要進來為作者打開窗戶看月光。打開窗戶後:

⋯⋯她,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幾乎是和我並肩而立——我們是從一個門縫往外望的。兩人間近得幾乎靠在一起。(頁159)

之後作者接著說:

——咦,你問我:故事裡的主人翁的這個旅人,是否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了嗎?你倒真是比我還要像個小說家呢!照你說的情節的話,倒是比較像小說。不過,——事實上,我只是把在走出蚊帳之後、新點起來抽的香菸的菸嘴兒往外一扔而已。而後,我說了:
「謝謝,可以關上了。」
⋯⋯她,還依憑於欄桿處,過了兩三分鐘之後,才把門關上,默默地走下樓梯去。——老實說那是稍微不平靜的兩三分鐘。(頁159)

正如一開首所講,作者真跟她沒什麼。

我閱畢整篇後,留下來的印象,只是那位讓人憐惜的女子,其餘的,只成為襯托。作者最後那一句,特別有意思:

——旅人,是特別留連注目路邊的秋草的啊!我看到的,是在暴風雨過後的清晨,那被摧殘碎裂的秋草啊!」(頁163)

一位旅人作家,會特別留意與他接觸的人,都能成為書寫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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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誡扇綺譚〉則是佐藤最著名的作品。這次寫作背景是台南。「我」與詩人世外民一起在台南遊覧,看到一座廢屋,是傳統台灣的磚屋。即便是廢屋,但仍掩蓋不了它的華麗:

「這真是豪華的房子啊!你看那二樓的亞字欄!真是精彫細琢。再看看那牆壁,那可不是用赤磚砌成的而已,而是美麗的色彩加以粉飾過的,是整面用淡紅色的油漆漆成的。它的周圍則是鮮明的天藍色的細條輪廓吧!顏色稍微褪得泛白,讓人更有夢幻似的感覺。不是嗎?在走馬樓的屋簷下方沒被雨打到的部分,還稍微殘留著原來的顏色。」(頁221)

在參觀這座廢屋時,他們突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他們研究了很久,大概聽到一位女子用泉州話說「是按怎哩!是按怎無較早來哩!⋯⋯」。意思是「為什麼呀?為什麼不早一點來?」。

他們當刻感到驚訝。但當時太餓太累,他們只能原路離開。剛離開大門,遇到之前遇到的老人家。當他們跟這阿婆講他們的經歷時,怎知阿婆說:

「趕快去解煞!——因為你們、你們聽到了死靈的聲音!」(頁229)

阿婆繪形繪聲的道來這座巨宅的故事:住來這裡的本來是一個富戶人家,只可惜家道中落。而他倆聽到的聲音,相信是已經過身的大小姐。她一直等待她的未婚夫,只是人還未等到,她就發瘋死去。因為屋裡再沒有值錢的東西,據說要賣了插在大小姐頭上的金籫作喪葬費。

作者與世外民離去後一直討論這事。世外民覺得自己與幽靈對話,但作者不同意,只是當時太餓,沒有走進去看過究竟。所以他倆相約再去廢屋探險。他們終於走進閨房,沒見到什麼幽靈。不過,這次世外民卻意外地看到一隻大紅娥。疑神疑鬼的世外民又感到不安。

過了幾天,世外民的不安得到證實——有人在那間廢屋自殺。當地民眾就說那富戶人家女子終於得到夫婿了,云云。

讀到這裡,如果你以為就完結,那你就「中計」。究竟是什麼?留給大家閱讀。

作者很巧妙將傳聞與當時的社會現象結合,是一個集合探險、詭異怪談、推理、針對社會現象的作品。有趣的事,因為作品有著濃厚的台南、安平的素材,作品發表後,台灣讀者完全代入故事,一度吸引讀者去廢屋探險,及根據作品的景點作文學散步。

作者用〈女誡扇綺譚〉作為名稱是有背後意思。「綺譚」有怪談的意味。至於「女誡扇」,它是串連故事的線索:書中描寫這把扇是象牙做的,扇面繪著蓮花。蓮花,就會想起〈愛蓮說〉的不蔓不枝。至於女誡,則代表曹大家(班昭)的《女誡》。《女誡》是教導女子的書。你可以想像,作者借扇子來表達當時一般民眾對女子的看法、道德觀念。「女誡扇」三隻字,已經表現作者對中國文學的知識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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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春夫所描寫的台灣,是超越旅遊者的眼界。他運用文筆,在作品中描寫台灣的風景外,而道出小人物的悲哀、文化的枷鎖、統治者的不文明,是比較另類的角度,亦成為現代人窺探日治時代的台灣風光。

百年後,台灣作家瀟湘神,跟著佐藤春夫的腳步,「重寫」一次《殖民地之旅》,是一個跨時空的交流。有機會再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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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資料:

[註1]撒拉馬歐事件
https://zh.wikipedia.org/wiki/薩拉矛事件

[註2]霧社事件
https://zh.wikipedia.org/zh-hk/霧社事件

佐藤春夫《殖民地之旅》(博客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33669

瀟湘神《殖民地之旅》(博客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76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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