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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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刺殺維納斯〈下〉

掌紋中滿是血汙的手,怎麼可以髒了神聖的紅玫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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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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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任務了?帶上我吧!」
「不行。」
「這是你第四十七次拒絕我了,師姐—」雨來菇拖長了音叫著,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不行。」玉笛嘴上毫不讓步,眼底卻閃過一絲笑。
不知是因為時間的催化,還是雨來菇勘破了師姐以天下為牢的魔障,他倆竟成了團裡最親近的一對人兒,即使是對誰都不假辭色的玉笛,也將她在世上最後一點的溫柔給了這才剛入行不久的小子。
「師姐妳再考慮一下吧!我真的想跟。」雨來菇不依不饒的跟在師姐身後。師姐出任務時,從來就只帶一粒子彈,那種大勢盡在我手的從容和絕不落空的自信早已令他心馳,不管怎樣都要見識見識。
玉笛沒有搭腔,只是朝身後揚一揚手,便向首領辦公室走去。


「首領。」看見走進來的玉笛,首領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欲言又止。
捕捉到首領的遲疑,玉笛一挑眉,難道又是什麼高難度的目標?拿過資料袋,玉笛漫不經心的瀏覽過目標的身家資料,對她來說,這些白紙黑字,不過是即將刻在碑上的墓誌銘。玉笛一目十行,寥寥數語中一個熟悉身影浮現,玉笛陡然一個激靈,冷靜的臉上寫滿不可置信。要殺的,是他?!
木然背過身子,玉笛臉上扯出一絲蒼白的笑意,老天爺都讓他跟了,她還能說不嗎?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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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挑了個黑夜行動,玉笛不想看見目標臨死前的表情。憑藉殺手異常敏銳的感官,她能感覺到目標在她斜後方三公尺處徘徊,不慌不忙。
「一點戒心也沒有呢。」玉笛低語。
望著玉笛越發深沉的背影,雨來菇有些不耐煩。
「師姐,我們……。」寒芒閃過,鋒利的刀尖直指雨來菇的心窩,藍色瞳孔如一汪無底的深潭。
「你必須死。」玉笛聲音中沒有一點溫度。
「好。」苦笑了一聲。雨來菇毫不反抗,神色淡然。
「不躲?」
「躲得了嗎?」
「一路走好。」低沉嗓音幾不可聞的一顫,玉笛眼中掠過意味不明的思緒。一咬牙,她將匕首狠命往前一送,刀尖刺進皮膚寸許,卻再也捅不進去,指節泛白,似要嵌入木質刀柄,渾身冷冽的狂妄彷彿撞上了一堵牆,劇烈波動翻騰。

鮮血湧出,刺目的紅腐蝕瞳孔。
這是怎麼了?她從來不會失手的啊?

「唉,堂堂一個頂級殺手哪能這麼猶豫不決的?」雨來菇笑得燦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握住玉笛長滿厚繭的手:「殺手的第一課,妳教我的,除了頭兒,我們的刀尖可以對準任何人。」話音剛落,灰色眼珠蘊起狼一般的風暴,把匕首往心窩紮去。「噗!」一道血痕滑下雨來菇的嘴角。
「你……」玉笛大驚,馬上撲過去按住雨來菇的傷口,不過她心裡清楚,正中心臟,活不了了。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溼了城,打溼了街,也打溼了心。血色肆意蔓延,夜雨,微涼。
支撐著雨來菇的身子,玉笛弓起背,想幫他擋去一點冰涼的雨珠,奈何,雨密如網,終究還是有不少落在了他起伏急促的胸膛上。

本以為此生絕情絕愛,不料,那個不羈的笑容,竟讓她軟了心,柔了眼,猝不及防的,眷戀成海,思念成根。

一隻手溫柔拂去玉笛眼眶中的雨:「別難過,小笛。」他說。「誰叫我是雨來菇呢?」
雨來菇,雨來孤,雨來而孤獨,雨落而燈枯。
是她的錯覺嗎?玉笛怎麼覺得,雨來菇的身體,正一點一點地變冷?
呼吸,漸次低了下去,像一只鬆了零件的錶,敲在玉笛支離破碎的心上。突然,秒針驟然而止。

一聲哀鳴拔地而起,如同一隻失去伴侶的獨狼,悲切而瘋狂。
血液特有的鐵鏽味騰空,挑釁著月亮。

鏗的一聲拔出匕首,落雨洗去上頭的血跡,滌淨他的最後一縷氣息。玉笛突然懂了,殺手並不寡情,只是不配墜入情網,只是從根本上抹去了情感的基因。飲盡摯愛的鮮血,才能涅槃重生;眼眶被絕望的淚水洗過,痛極了,才能冷情冷性,視萬物如螻蟻。

掌紋中滿是血汙的手,怎麼可以髒了神聖的紅玫瑰呢?

直起身,玉笛緩緩地笑了,冷豔的臉孔綻放,妖嬈魅惑,美麗無方。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個天下給不了她一絲一毫的溫暖。但她仍舊蠢的相信世道間終有溫情,蠢的放任別人走進她的心。最後,再一次的,世界伸出他的食指,輕輕一推,她便墮入深淵,萬劫不復。
首領,我殺了他,親手掐滅了世上最後的一點溫暖燭光,這樣,夠格了嗎?

「怎麼又上當了呢?」撫平衣料上的褶皺,玉笛的聲音極輕極輕。面上瞧不出一絲冷漠的表情,玉笛眼神淡淡的,就像核爆過後泯滅生靈的死寂,溫度不達冰點,但那種情緒完全抽離,不帶任何感性的犀利,卻叫人滲得慌。

我給過你機會了,世界。若無情真是你的本性,那麼就別怪我,掀了你的天靈蓋。

沒有人知道那個雨夜究竟發生了甚麼,他們只曉得,一向盡忠職守的玉笛失蹤了,連同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愣是傭兵團派了好幾撥人出去尋,他們就像人間蒸發一般,音訊全無。漸漸的,人們逐漸忘記有這麼一個槍法奇準的少女,時間就像一把挫刀,深深磨去她窈窕的身影。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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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深夜的傭兵總部,風雲暗湧。

只見一個女子立在大庭中央,垂頭撥弄腳邊的石子,不發一語。晚風撩起她及腰長髮,靜謐而聖潔。
戒備的衛士們層層疊疊的繞著女子,圍成了個鐵桶。
首領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一身俐落的夜行服,手上只提了一把甚至還沒上膛的步槍 。槍上刺刀滿是血色,血珠一滴滴碎在玄鐵地板上。

沒用任何子彈便能闖過崗哨?這人,恐怕不能小覷。

舉起手中長槍,首領一下就欺了上去,掌上紅纓亂顫,勢如銀龍。對面那人依舊不動,十米—五米—三米—。突然,女子動了。她慢吞吞的抬頭,冰藍色瞳孔對上迎面撲來的首領,眼神閃過一瞬間的陰鷙。沒有恨意,只是異常冷靜,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像一汪雪泊,失去了所有生機。
熟悉又陌生的藍眸,竟讓身經百戰的首領生出隱隱懼怕。空氣,驟然冷了幾度。

清醒到了頭,誰說,便不是一種瘋魔?

「鏗!」女子輕描淡寫的抬起槍托架住攻擊,槍管下指,一挑眉,倒提槍把,將槍俐落的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刺刀順勢捅入首領腹部,藉著巧勁朝上挑開,從腹腔、胸腔到腦門,一條血線大咧咧的笑著,把首領從頭到腳剖成兩半。「錚!」刺刀從頭頂穿出,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
滿庭鴉雀無聲,花花綠綠的內臟滾落,大珠小珠落玉盤。
撲通!撲通!不遠處,一顆心臟兀自跳動,赤色和青色的血管絞扭在粉色心肌上一下一下的抽搐。晚風嗚嗚怪叫,在一片詭異的和諧中,那顆暗紅色的肉團漸漸凍住了。

一招。在女子猶未上膛的槍底下,首領連一招都走不過。

人叢中出現細微的波動,無人敢與那抹淡藍對視,對死亡本能的畏懼戰勝一切。毫無疑問,她能全殲這裡所有人,就憑她手中的刺刀。

獨狼盯上群豺,贏的,只能是那頭發了狂的狼。

女子身上的氣息越發凌厲了,若有人認得那種天塌下來只能自己扛的自我中心,那叫孤獨。
雙眼一瞇,女子纖細身影微晃,卻倔強的倚著及地的槍,不露出一丁點脆弱。這些日子,她總強迫自己陷入忙碌,強迫大腦處於高速運轉的狀態,只要她稍微停下腳步,刻入骨髓的痛便海嘯一般襲捲而來,幾乎讓她崩潰。

三百一十五天,他離開她,三百一十五天了。
今夜月兒彎彎,明月勾起如匕首。那天,就是這樣的鋒利,從此斬滅了她的喜怒哀樂。

通體碧綠的笛,從此吹起了血音。

喀噠,喀噠。女子邁開長腿,熟門熟路的走向首領辦公室,皮靴肆無忌憚的跺在地板上。她輕輕開口,聲音因久未說話而略顯沙啞:「你們,誰,反對我當首領?」腳步聲在空蕩的廊上迴響,震懾著每一個人的心窩。
喀噠,喀噠。眾人頭壓得更低了。那女人散發出來的氣場,雖不怎麼強烈,卻如同破土而出的魔煞,冷不防揪住咽喉,掐得人渾身發涼。
偌大的廣場,沒人敢吭一聲。
喀噠,喀噠。鞋跟頓住,「很好,以後,我便是你們的頭兒。」女子回頭,揚起一抹機械般精準完美的笑。瞬間,所有人墜進一雙寂靜的藍眸,如墮冰窖。

「吾名,血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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