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白
親愛的白

你要活得盛放燦爛,連遺書都要寫得浪漫。

橙暮的午後迴廊與會做夢的貓。

她給的是如詩似畫的青春,是他始終也是唯一的歲月靜好。

十二月下旬。

距離冬至的前兩日,朝霧蒸散在久違的暖陽裡,連日陰雨終於獲得些許緩頰,一株藤蔓遂以棲身之姿悄據了某戶北面的一角隅,晃眼二十年間已攀附三分之二外牆,像是一襲翡翠色長袍披覆,雖尚未見證世代交替、興盛衰敗,卻也陪伴這家子那嗷嗷待哺的小嬰孩到如今閑散時經常倚在窗邊閱讀的文學少女,所幸當初這一家之主任憑生長,它也盡義務似地讓這幢房終年保有冬暖夏涼的適宜溫度,儼然成了這樓房的保護者,亦成為周遭鄰里間特別顯眼的建築。


男人喜歡她專注的神情,指腹翻動書頁、低頭散落及肩的髮絲勾至耳後的模樣,畫面出落得渾然天成,惜物的動作如此輕淺而慎重,字裡繁花盛放,不疾不徐漾開池水的陣陣漣漪,有時候他甚至都要嫉妒起那非生物的存在,能被她這樣凝視著。

看得真的很投入呢。男人笑笑地。

見著眼前這幕,男人不捨可又忍不住動念打擾她,一旦有了愛書,他需要想方設法吸引她的注意,仍不稍片刻就輕易轉移了目光,讓他著實有了近乎爭寵的懊惱。

「想吃水果嗎?我來切。」她說好,語氣溫潤如玉,視線仍離不開紙頁。

於是起身跺步入廚房,準備為這個濃烈沈靜的午後增添一絲清爽果香。


男人曉得她愛蘋果,卻挑嘴的偏好口感細緻鬆軟的品種,購買時他總是特意挑選,再細心切片成剛好入口的大小,為了配合她嗑書時慢條斯理彷彿享用法餐的緩速,剛切好的蘋果一定得過鹽水防止氧化,盛盤端上一旁的矮桌,男人摸摸她的頭,一種慣性,有種寵溺眼前人的感覺。

「今天看什麼?特別入神。」他用叉子叉上一片,遞到她面前,她抬起頭就口,只有這種食物近在眼前的時刻,她才會有一絲閃神。

「『月朦朧,鳥朦朧』,瓊瑤的。」嘴裡邊咀嚼著,有些囫圇吞棗地答道。

「恩,這本平常比較不會特意去翻呢,比起作者其他作品的話。」

「通常會追『情深深雨濛濛』和『一簾幽夢』?或者『窗外』?」

「對,還有不能錯過的『還珠格格』。」

「為愛癡狂的典範。」她輕撫手中的書籤,迷離而入神地說著。

據她所言這是在家中書櫃翻來的舊書,端看泛黃的外觀定是年代久遠,許是早年不知是爸媽哪位購入,畢竟兩老都愛好閱讀,想來這也會有基因遺傳。

「沒個兵荒馬亂的哪稱得上愛情,」男人回應,「主角們為愛癡狂,而妳是愛書成癡。」

「是呢,這麼說也是。」她抹上微笑,「縱有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愛得義無反顧。」說罷便低頭沈浸回書香世界。


挨著她,男人輕輕提起書邊一角,逕自將她的大腿充當枕頭枕下,她不語卻稍微挪動了姿勢,任由他這般撒嬌模式,透過指尖勾勒她的輪廓,眨動的睫毛如蝴蝶翅膀的撲動,澄澈如畔的秋波叫他牽縈,依偎著體溫不自覺迎來睡意,窗外參差搖曳的樹影交錯在他的臉上,散溢的枝葉為白牆添上雅緻變化,閃動的光線像是某種催眠暗號或咒語,他的意識開始恍惚,逆光的剪影逐漸隱沒在橙暮中⋯⋯。

入夢前,他想起白落梅筆下林徽因傳的書名,他想是這樣形容的:她的安好,便是他的晴天。

她給的是如詩似畫的青春,是他始終也是唯一的歲月靜好。


如今日的天氣一般。


那是隻愛打呼嚕的貓。

每次都是一副慵懶的樣子,彷彿全世界永遠都是這樣怡人,而牠只需從容地從那面牆躍上隔壁戶的那面一樣輕鬆自在。

「你是巷口電線桿上走失協尋的那隻貓吧?你毛皮特徵上的斑狀愛心很好認,怎麼了?不喜歡回家嗎?小小冒險王?」牠置若罔聞,也許人類的提問在牠耳裡只是另一種頻率的嗚噎,搖搖尾巴打了個哈欠,走到她身邊摩挲了幾下,便跳回窗台邊窩著不動了。

她知道牠就住在對街巷口那間柑仔店,之前經過時曾見牠在店裏埋頭吃罐頭,後來透過爺爺和奶奶的口中得知是他們認養的流浪貓,老夫老妻的生活多了隻古靈精怪的小傢伙顯得活絡生趣,只不過正值壯年的貓精力旺盛,時常竄得不見蹤影,有次失蹤好幾天不得已貼出尋貓公告,後來又若無其事出現在店裡,渾身乾掉的髒泥污漬,簡直像經歷了什麼大風大浪。

雖然聽說了這隻充滿探險精神的貓的種種事蹟,在某天出現在她窗邊的時候倒是出奇得安份,且一待就是一整個下午,幾乎和她當天看書的時間一樣長,怎樣都不像是待不住愛趴趴走的好奇寶寶,從那次之後可能見自己也沒有要驅趕的意思,默認允許了互不相擾的模式,有時甚至她還沒進房讀起書,牠老早一身輕功躍上牆面藤蔓在窗臺上等待她的歸來。

「感覺是隻年輕的貓,但說不定裡頭是藏著老靈魂呢。」有時候她會這麽想。


他是貓。


路過她家,像是自立的例行公事,剛好有一天,晃到她家屋頂,撇見了在窗邊閱讀的她,於是就想這麼待著了。

從此湖光山色都不過這窗內的旖旎,他再也不想離開他的烏托邦。

假如少女不在家,牠就在周遭繞繞如往常那般消時間,近乎用整個時間在等待,也不是原生老屋不溫暖,但主人老早在某天意外自路邊發現牠,可公告的協尋不知怎麼地就是沒撤下,其實他只是閒來無事想到處晃晃,沒有要離家出走的意思。

偶爾來自少女纖細指尖的溫柔觸感,順著背上的毛撓搔,輕撫頭頂再到下巴,他會舒服地瞇起眼睛,發出呼嚕聲並輕舔示好,圍繞在她身邊溫存,甚至不自覺日有所思貪圖這個位置。

他不太確定這是什麼異樣情愫。

他會觀察神情,哪怕是緊抿唇蹙眉、又或淚濕衣襟、解顏而笑,他不想錯過任何一次關於少女的喜怒哀樂,像是無數細線牽動著他的心緒,如果可以,他不介意歡快地被豢養。

偶爾腦袋裡會出現類似的畫面:不變的場景,更換了台詞上演著雷同的戲碼,而劇情裡的主角,是他,可卻也像第三者看著電影播映。

通常都是打盹睡覺時發生的。

他不會說話,而少女亦極少開口,只是曾經聽少女說,人類稱這個現象為「夢」。

沒有溝通,他只能在夢裡道盡所有心聲。

大概是因為這樣,他開始喜歡睡覺,尤其在她身邊的時候,他會夢到自己是個在身邊照顧她的人,隨時能親暱地將她擁入自己懷裏,感受著某種專屬占有和保護欲。






他是貓。

是隻會作夢、還有愛著少女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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