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黑猫
雪地黑猫

一只爱玩的猫

纯净的蓝眼睛

图上班方便,原来一直跟老公租住靠地铁近的一栋公寓里的房子,如今老爸老妈要从国内千里迢迢来看我了,就跟老公商量着买个房子。

其实早就想买了,俩人平时一直很忙,这件事就促使我们赶快行动起来。

看了几个地方,很快找了进纽约市通勤方便的一个小区,靠河,鸟语花香,绿树郁郁,环境很美,春天四处花团锦簇,秋季金色落叶如灿烂的地毯铺满草地,长长的哈德逊河如玉带缠绕。

小区里非常安静,住户大多是养娃的小家庭或退休老人,也有一些像我们一样,打算要娃的夫妻。

网上看到小区里一个靠河的房子不错,风景好,双室一厅,正好我们一间,爸妈一间。于是,就联系了一个买房代理。

代理是在网上搜的,他自己也住在小区里,时间很久了,客户评价很好,看照片,人长得很亲切,就他了。于是,打电话联系他看房。

代理名字叫本,大约五十多岁,身体圆圆胖胖,个子不高。大脸,秃顶,和气亲切,站在地上像个相当稳重的大钟。说话动作都慢吞吞的,倒给人一种优雅从容的感觉。

我们看房穿着运动服,休闲装,周末也一副懒散没睡醒的样子。而本跟我们站一起,简直就是对我俩懒人的强烈无声控诉。

他穿着整洁的浅褐色西装,笔挺精致,袖口处都折得整整齐齐,一丝折痕也没有,全身上下面料平整得像镜子,我不由得想,开车过来也需要坐在驾驶座上,他是怎么保持的一点痕迹不留的?

整个脸上,胡子刮得几乎点都看不到,每根眉毛都按规矩好了队,像列兵一样齐刷刷倒向同一个方向。手白皙细腻,指甲剪得整整干净,手上一点干燥的皱纹也没有,看样子就是经常抹油,精心保养的,这双手会让很多女人见了也自惭形秽。

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一双眼睛,虽然出国这么久,各色眼睛的老外也见了不少,但看到他的眼睛,还是引起我的注意。他的眼睛呈浅蓝色,像一丝白云都没有的天空,也如无风清澈的湖水,一点成年人的浑浊也没有。亮亮的,可以直接看到底,阳光下,竟像是透明的,不含一丝杂质。

他的表情大多数时候是一本正经的,但这双清澈无暇的眼睛却给他的脸上带来了强烈的亲和感,一下拉近了他与陌生人的距离。

而他跟我们说话,语气不慌不忙,并不急于滔滔不绝地提供信息,也不是沉默地冷落气氛,而是彬彬有礼地时不时缓声说上一两句,让人在感到受到尊重对待的同时,心里也放松舒服。

房子很不错,厅中大落地窗,直接面对着河面,还有郁郁的绿树,草地上的小道,风景漂亮。只是需要比较大的装修,厨房和一个卫生间,还有地毯要换地板。我们俩都是能躺着绝对不站着的懒人,互相看了看,犹豫了。决定再回去考虑一下。

本微笑着点头,送我们出去。我道别感谢的时候,忍不住说:”你的眼睛很清澈,好看。”这是真心话。老外以互相称赞吹捧的客套话为基本社交礼节,但他还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说:“这话我好久没再听到了,谢谢!” 

大概就是以前很多人这样称赞过他的,但随着他人老珠黄,大家已经不会再称赞他外表的这些东西了。即使他年纪大了,眼睛仍然这样吸引人,可见他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博得不少人赞美的。

老外那赞美的劲头,是从小培养的,而且很多比较夸张。大家见过《老友记》里瑞秋跟以前闺蜜见面吗?就是那样。下巴先垮下去,嘴张到可以塞两个小鸡蛋的样子,两手做青蛙状,眼睛瞪得比葛朗台见了钱的眼还大,然后空气中就像起类似于火警警报的刺人耳膜的尖叫声。

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像打了鸡血一样去迎合的,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很不懂风情地脸色僵硬,身体僵硬地石化在原地,任别人敲打。相比之下,本的沉稳内敛、张弛有度的性格真的让我们都如沐春风。

中间我们又跟着本看了小区其他几个代售的房子。有一次,我和老公去看房的时候,半路上吵架了。为了什么事忘记了,那时俩人年轻气盛,一边开车一边吵,路上给本发了信,说取消看房。这属于临时取消,本没多说一句,同意了。

但我们不知不觉也开进了小区,估计已经吵昏头了,也忘了自己的目的地是啥。停在小区另外一个停车场。这个吵架,简直就跟骑车下陡坡一样,只要一开始,根本就停不下,刹车都没用,除非中间撞个大树上,头破血流,否则就如滔滔江水,非要吵个痛快不可。

于是,到了停车场,两人继续在车里吵。这个小区本来人就很少,中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到有个人从旁边走过,那人又突然回头,朝我们车走过来。原来是本,好像他的车也停在附近,他认识我们的车,本来已经取消了看房,他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我们。

走近后,他微笑着挥挥手,我们俩一起转头,怒目而视,我脸上还有泪痕,刚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老公的罪恶滔天呢,控告状还没念完。 本正说着:“好意外啊···· ” 然后就突然顿住了,因为看到了我俩的表情。随后,他和气地点点头,识相地走开了。 

这事过去以后再约看房,我觉得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人家不动声色,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两次因为看房接触以后,我们就有点猜测,这个本是不是个Gay 同性恋。本其实男子气概很强,人又成熟稳重,没有一点娘娘腔。之所以我们会有淮阴,是因为他外表极度的整洁,连极其微小的细节都注意到,细心得让很多女人都自愧不如。

带领看房也是极度的认真负责,能照顾到一切细微的地方。美国中产阶层的Gay是以能干稳重,极度认真负责,和细节控著称,他们在很多阶层和社区是相当受欢迎的群体。

在大受欢迎的美剧《摩登家庭》里就有一对典型的Gay,两个人都有比较好的工作,赚钱多,能干,而且,做事非常注重细节和情调。

当然猜测归猜测,我们也磨不开脸直接去问。这个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

不久后,爸妈的签证拿到了。我们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决定买下开始看的河边的房子,尽快搬进去。

买房前要下offer, 说个价格,看卖家是否接受。卖家是对老夫妻,打算卖掉房子,搬到温暖的佛罗里达去。在美国,一般老年人退休后,都喜欢搬去南方的佛罗里达。那里气候温暖,没有严寒,适合老人居住。

在签那些文件时,因为公司办公室装修,本让我们直接去他家里签。可能也是因为他对我们比较信任。

他家里布置得相当有情调,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艺术画,墙壁也错落有致地涂上不同的色彩,一件件桌椅家具,小饰品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整齐而有秩序。

正签着文件,本的配偶回家了,果然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后来知道是个牙医。跟本的温和相反,他比较严肃,身材高大健壮,头发虽然有些斑白,看起来却精神奕奕,气度不凡。

他跟我们握手打招呼以后,就回屋里忙碌去了。跟在电视里和传统印象中的Gay伴侣不同,他和同伴其实没有任何一个有娘娘腔的感觉,相反,两人除了很注重细节和品味,跟其他人一样。

后来,我们了解到,本自己还经营着一个家具店,一个二手商品店。而且,还是一个什么协会的荣誉会员。这个买卖房的代理是他的兼职。果然能干。

搬家后过了三四年,有一天下午,我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赫然放着一大束鲜花,插在一个大花瓶里。已经是娃妈的我,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是老公?但在半秒钟之内,这个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木头老公倒也有送我鲜花的时候,这需要在情人节和我生日之前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提醒:节日到了啊,不要忘了送我花。这样,我收到鲜花才有可靠的保证。这是我们相处多年后的血泪经验。

至于惊喜,他老人家只要不给我惊吓,我就阿弥陀佛了。那会是送错了吗?我一边找鲜花上的标签一边想。标签上简单写着几个字:“谢谢推荐顾客!”落款是本。这个太意外了。买完房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我这才模糊地想起,有次朋友聚会,有人想在附近买房想找个靠谱的代理,我推荐过本。

这种推荐后的感谢,其他代理也有,但这样正式地送花又感谢,还是让人觉得很温暖。本的评价很好,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跟他这样细心能干的性格,确实有分不开的关系。

又过了好几年,有一次,在跟小区一个老外聊的时候,得知她是做房产代理的,我就顺便提了一下本,她说,本是跟她一个公司的,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我大吃一惊。她说,本是得病去世的。大家都很难过。回家我在网上一查,果然如此。

本是我在北美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一个Gay,他的认真能干,耐心温和,注重细节,给我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在见到他以前或以后,我很少再看到有人有像他那样有孩子般纯净的蓝眼睛。本,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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