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的貓
慵懶的貓

活在自己世界的女孩子,和世界隔著一扇車窗。渺小的瓶中的魚,卻想成為慵懶的貓。

散文 《我開始奔跑》

我覺得寫散文是在用現在的心情寫過去發生的事情,過去不會改變、記憶可能欺騙,但現在所有的想法和心情都是真實的。散文是不成篇的小說,結局可以未定,卻能告訴別人某些片段,對我來說寫散文就像是描述自己最強烈的某個片段,它可以是幸福,也能是悲傷,但不論是哪種情緒,呈現的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6歲的我,看着魚缸裡浮在水面上的魚,大聲的問:「魚兒怎麼不游了?」爸爸摸了摸我的頭,找了一個小杯子把那隻魚撈了起來,我跟在爸爸的身後,看着他將魚倒入馬桶,我說:「爸爸,你不養小紅了嗎?」,爸爸嘆了一口氣,叫我以後不要倒那麼多飼料。

那天晚上,我看著空蕩蕩的魚缸,許久。年幼的內心有著說不出的失落,那時的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失去。後來,魚缸裡面換了新的水、新的植物,以及新的魚,我卻不再喜歡餵魚了。

10歲的我,很喜歡教室窗外盆栽裡的一株植物,它小小的花苞會開出一朵美麗的紅花,紅的鮮豔、紅的溫暖,就像我喜歡的春天一樣明媚。但某天它突然枯萎了,或許是那陣子的陽光太過燦爛,或許是它的生命已到了盡頭,我愣愣地看著那抹紅色逐漸黯淡,最後,變成寂寞的黑色。

過了幾天,窗外的紅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又一朵的小白花,儘管花兒依舊嬌豔,窗外仍然有著好看的風景,我卻不再頻繁地望向窗外了。

14歲的我,有天突然找不到附近那隻會跟我玩的小狗,全家花了一個下午去尋找,最後發現牠蜷縮在農舍旁的角落,我遠遠看着爸爸走過去查看,然後轉身對著我們搖了搖頭。

後來我問姐姐,小黃怎麼了,姐姐輕聲地跟我說,小黃死掉了,爸爸把牠送去山上的火化場了,之後,我們把小黃埋在田裡某棵大樹下。那一天,大人們沒有哭泣,只是沉默的處理好一切,但我哭了,眼淚落到了土地上,留下一塊塊濕潤的痕跡。

16歲的我,某天起床後發現媽媽在打電話幫我請假,她紅著眼告訴我外公過世了,這幾天家裡會很忙,我抱著母親,然後對她說:「我會幫忙的」。

姐姐匆忙的的回了家,但她沒有趕上外公的最後一面,我看著她腳步踉蹌的過了馬路,然後走到我們身邊,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卻沉重的像是被一片烏雲壟罩。還記得在帳篷的遮蔽下,我們折了一朵又一朵的紙蓮花,但我卻不知道,外公他喜不喜歡蓮花。

18歲的我,即將離開家裡去外地唸書,我靠在母親的身旁,聽著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然後我突然有些害怕,於是我說:「媽媽,我不想說再見」。

因為,我哽咽道:「再見從來都不是下次見,而是再也不見啊」。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說再見,我怕你從此消失不見。

我不想長大,長大意味著時間在流逝,接著我們總會失去很多東西,一些重要的事物。等我再次回來,已是四年後,在這漫長的時間裡,我又會失去多少珍貴事物,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害怕。

每一次的再見都不會是最後一次,而每一次的再見都將會是最後一次。

我跟很多的人、事、物說了再見,但都不會是最後一次,因為我們或許會再次的相遇。但我的每一次再見都可能是他或是她聽見的最後一聲再見,也可能是我說出的最後一句再見,因為我們不能回到過去,所以每一次的再見都將會是最後的一次。

我不知道,但我很惶恐,就好像明明一直緊握住手中的細砂,它卻仍然會從指縫間流逝,那樣的恐懼。我害怕失去,一直如此。

不想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還是會離你而去。

 —太宰治 文豪野犬

永恆的東西,從不存在,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總有一天都會消失不見,那些不會消失的,也會因時間而改變,直至今日,我仍然活在這樣的恐懼裡。

成長是很痛苦的,因為隨著成長,我們不斷地獲得,然後失去,其實我們一直在受傷,然後等著傷口結痂,接著長大,而成長也不會是一瞬間就能發生的事,所以我們始終處在一個長時間而不自覺的鈍痛之中。

人們總是相信失敗為成功之母,認為孩子會在失去中成長,但我卻認為,我們從來都不是因為失去而成長,而是在成長中失去。沒有失去,孩子依舊會長大,但只要仍在成長,就無法避免失去這件事。

人生就像是一杯咖啡,上面的奶泡有多甜,越是映襯出底下的黑咖啡多麼地苦和澀,每當我想倒掉這杯咖啡時,最先被沖掉的總會是上層有著漂亮拉花的奶泡。於是我認命了,開始接受咖啡就是如此的苦澀,並期待著下一杯咖啡上面那甜美的奶泡。

我不羨慕別人的卡布奇諾和焦糖瑪奇朵,我有我的黑咖啡。

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痛苦的,因為倒數早已經悄悄地開始,無可避免、無法逃脫,就如同命運一般,而命運又是如此的反覆無常。

於是,我珍惜所擁有的一切,因為不知道何時將會失去,漸漸的,我學會把每一次的開始,都當成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就像日語中的那句「一期一會」—這次的相會無法重來,一輩子只會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果相遇是無法避免的,那就不要讓它成為遺憾。

儘管沒有人的人生毫無任何遺憾、沒有人的成長不伴隨疼痛,現實像一場不會結束的噩夢,而每晚的沉睡卻是如此地令人沉醉。

曾想過,倘若就這樣一覺不起該有多好,夢裡沒有苦難,不會失去也不曾失去,像個充滿歡笑和快樂的樂園,但它太過美好,美好得如同幻影般的彩虹泡泡,我怕我會在破裂聲中,心碎。

現實往往不是那麼的美好,因為無法重來,但我還是做出了選擇,並決定堅持到底。於是,又一次從夢裡掙扎而醒,活在這令人痛苦的真實裡。

在眾多失敗的堆砌下才能成功,是因為不斷回想種種失敗的原因和痛苦。所以,我像個傻子一樣,在失去造就的疼痛中企盼未來美好帶來的溫暖撫慰,並彷彿自虐一般,在不斷的失去中品嘗曾經的美好,因為我必須成長。

我必須成長,而且得要是主動自發的,再快一點,因為不這樣的話,我會被殺死,被長大過程中不斷累積的疼痛所殺死。孩子無法忍受痛苦,所以我要快快長大,大人能忍受的痛苦有所限度,所以我要快快成長。

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紅皇后說:「你必須用盡全力不停的跑,才會停留在原地,如果你想前進,就必須跑得比現在快兩倍才行」。

我想活下去,在失去的疼痛中 —於是,我開始奔跑。

Dulcey Lima on Unsplash

投稿於2021.03 教育部文藝創作獎 (雖然沒入選)

今天又重新瀏覽了一遍,沒有做更改,因為不想改變寫這篇文時的心情。

一開始下的標題是另外一個(忘了是什麼),中間寫到一半又換了一次(關於疼痛),接著寫到害怕失去就想到了太宰治,然後聯想到梅洛斯這部作品,最後又順手寫起了紅皇后,所以結尾就這樣恰巧和奔跑有了呼應。因此,最後定下的標題摘自文章最後一句話的「於是,我開始奔跑」。

對太宰治的《奔跑吧,梅洛斯》的了解來自二次元,那陣子好像在看《文豪與煉金術師》這部動漫(身為一個宅的基本進修),裡面有講到一些文好作品的大致內容,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加深了對日本文壇的(錯誤?)理解,最近有找幾篇相關的三次元作品閱讀。

咖啡那部分的描述,我想說,儘管期待自己生命中美好的出現,但我不會去羨慕別人擁有的美好,如果我無法擁有美好,那就獨自品嘗苦澀的黑咖啡吧。我很清楚,很多事都無可避免(就像命運一樣),所以我會避免讓它成為遺憾,而如果是無法避免的遺憾,那我也只能努力接受它。

有那麼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來自艾米莉·狄金森),但我卻覺得,之所以能期待未來的美好,是因為曾見過太陽的美好,因為擁有過美好,才能想像未來美好的樣子。

在這裡,我會將黑暗解讀為「失去」,太陽則是對應的「得到」,當我把這兩個詞替換進去時,我又想到了太宰治。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因為害怕失去,寧願一開始就從未得到。

而我同樣害怕失去。

所以我做了一個假設—如果我現在立刻死去,是否會有遺憾,然後因此而害怕嗎?

如果把我的不捨分等級,應該會是這樣的:家人和我的貓>未盡到的責任和義務>大學畢業證書、步入職場>沒追完的小說漫畫>沒談過戀愛......一時只想到了這些,但其實都只是捨不得而已,如果上升到遺憾的程度,可能就只有無法和家人與貓走到最後。

或許是因為在意的東西不多(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斷捨離),因此,雖然很多事對我而言都是重要的,我卻不會因為死亡而覺得這是失去,因而感到害怕,或許是因為在我死亡的當下,我很明白他們依然存在。

反過來講,當我活著的時候失去這些重要的事物,我就會難以接受,或許正是因為身體沒有受傷,心理上才會這樣的疼痛吧。

所以我明白了,這個假設的答案是不會,更悲觀的是這樣看來,想活下去和不想失去這兩件事是衝突的,我無法克制自己將它們擺到秤盤上的念頭,當秤盤傾斜的那刻,我只能說,我果然是個悲觀的人。

我不害怕自己的死亡(或者該說沒有原本以為的害怕),因為對我來說那不是失去,重要的人和物的死去,那樣的失去,才是我真正害怕的。我接受過去和現在的疼痛,期待著未來的美好,卻無法肯定能否忍受未來失去時的痛苦。

我害怕疼痛,儘管我願意忍耐,但現實就是失去的東西便是消失了,失去所有在意的事物時,或許就是我的極限—我無法忍受黑暗,當我一無所有。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