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紅髮的諾曼人安德烈

莫泊桑寫過一篇短篇提到一個荒謬的諾曼第人，再來我就只能想到安妮艾諾自述的族人，說著方言、不修邊幅、生活不太富裕，盡可能的勞動又經常是酒鬼，我理解中的諾曼人是偏紅頭髮、淺色眼睛，兩頰總是紅紅的，皮膚白皙，特別明顯的雀斑，就像安德烈一樣。我曾給他起的外號是「王子」，實際上他比哈利王子帥氣許多（之後覺得稱他王子太惡意也不說了），僅是當時他外在的特徵和敏感心思引起我的調侃。

安德烈的祖先來自北方，兒時因為父親投資波爾多一酒莊，舉家遷往南方。他曾說六歲時第一次在南方省會城市的公車上看到黑皮膚的人，無知的大聲問母親：「媽媽，這個人為什麼這麼黑？」，母親緊張地趕緊捂著他的嘴，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在下一個停靠站下車。我想起自己首次在巴黎地鐵上近距離的看到黑人，早已不是孩童，卻又無法抑制想「仔細觀察」的衝動，盯著他們穿著涼鞋的腳板側邊和相較於白的手掌，看著他們黑色素沈澱的關節位置⋯⋯重述這段過程依然感到很愧疚，因為我從來沒對皮膚白的人有過如此好奇。

後來我直接稱呼安德烈「諾曼人」，是我們在某個電影中看到一個諾曼第小旅館的色酒鬼，取笑他和此人很相似。我和他會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帶有種族意識的玩笑，那些不能被其他人看到，被看到很不政確的言論——其實我一直有這種習慣，或許是和小時候父親稱我「阿依達」（威爾第歌劇《Aida》的女主）的無聊邏輯相同——我們會說來自普瓦捷的穆罕默德、代稱不認識的菲律賓女同學瑪麗亞或是越南的阮氏，當然開最多的是彼此的玩笑，逐漸變成一種情趣。

和安德烈之間也不應該有情趣，那時我和在普瓦捷讀碩士且有著阿拉伯名字的棕色皮膚男生交往，他的女朋友正是阮氏；我的感情一直是可有可無的狀態，而他和阮氏同居了好幾年。明知阮氏容忍不了我，卻自認我主觀上不喜歡、沒有肉體行為就不算出軌。他醒的時間都和我傳訊息，他每週更新專屬我的Youtube歌單，他曾跟我表白而我又笑他是諾曼人酒鬼⋯⋯然後他生氣或難過的消失一陣子，之後又像沒事人出現，只是我從不會主動聯繫他。

所以我一直維持著自以為是的正當性。正是心裡有這些邪惡的想法，才一直對感情抱持悲觀的態度，我都這樣了，還能期待別人怎樣？我只是沒興趣發展肉體行為，並不代表我就不會這樣做，就算有宗教的束縛也一樣，不過我終究是不會⋯⋯

安德烈故意說要和我假結婚，說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待在巴黎，以此試探我是否願意和他在一起；他強烈表示厭惡我提到那些比他優秀、帥氣、高大的男性朋友，可是他並沒有資格反對我提到別人；他介紹我給和他比較親近的朋友，似乎他們默許了這種地下情。

我能記得很多細節，大概是當時有種炫耀的感受，我從不認為要為了阮氏的受傷而負責，她強調自己是個獨立的女生（她應該不會為了一個男人難過），也一直說有機會要分手找個更優秀的男人，我明知這些可能是一個女孩感受到男友轉變卻沒有明確證據而說故作堅強的話，她要他心虛且回心轉意，而他全部轉述給我了，但倒不是帶著戲謔的口氣，只是象播報員似的轉達給我。安德烈無法向我說謊，起初我就發現了。

安德烈是我的朋友，我想繼續和他保持友誼，我根本就不認識阮氏，我還認定她是一個撈女——原本讀巴黎某大商學院，後來轉學讓安德烈為她支付里昂商學院的昂貴學費，畢業的薪資比原先大學的畢業生平均高出很多——我對她沒有任何好感，也許也是有低劣的種族意識在其中，這就不用提了，可能是以前在戲劇中看到美軍俱樂部的越南女孩，也可能是我對於共產國家愛國主義者的不屑。

他們真正分手那天是她發現手機裡的聊天訊息，他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我當時甚至全程參與了文字轉播。在我們的故事裡，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但我現在不會說一個和白人男性發生一夜情、一週後搬去他家同居又慫恿對方支付高額學費的亞洲女孩不好，很多事情可能是巧合，即使不是，我也能明白在異鄉為了生存可能會做的事。

稍早讀到Mary Ventura（不好意思@）的文章〈安妮·艾諾的法式「懺悔錄」〉，文中提到艾諾對自己當第三者的行為不帶有悔意，下週五輪到我推薦書單的「地下文學線上聚會」，剛好也選了艾諾的書。幾位男士讀艾諾後覺得有些無法消化，身為一個偏好柏拉圖戀愛關係且對性事不太有感受的我一點都沒發現艾諾的露骨或許不妥，也不認為她有明顯會冒犯到男性的極端女性主義，我並不是個左派更不是主張性開放，也許我只是道德感低落吧？

我和安德烈連牽手都沒有，但我們都對彼此說過極為色情的話。他說，我只要盯著他的眼睛看就會讓他性衝動，若談論與政治相關的話題會更無法招架，我和他說話時從來沒有將視線從他眼睛轉開，我看著他瞳孔的縮放，同時也能看到他臉上的血管擴張，想像著他身體的變化，我就在其他人面前這樣做。

後記：四月底 @Jeger 詢問我是否願意當徵文推薦人，我在還不知道主題時答應了他，當時沒看清楚內容只覺得很榮幸有被主編想到，之後看到站上出現的 #碼色市文章才意識到是什麼類型的文章，較常讀我文章的人或許知道我是個柏拉圖愛情追隨者，這輩子還沒讀過言情小說（裡面有色情嗎？），自認對此題材（雖然打碼也不一定色）的掌握度不高⋯⋯但既然答應了當推薦人，不寫篇文章說不過去，在此獻醜了。

封面照：好不容易找到一張沒露點的Aphrod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