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visibleW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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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杀人事件

梁果告诉我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正在把几十箱书放到一个淘来的二手书架上。一个做大学教授的远房亲戚给了我这批书。自从退休了以后,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些跟职业有关的物品了。我在孔夫子二手书网上开了一个网店,所以他让我代为处理。我让梁果来给我帮忙,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好朋友。梁果说:“这堆书比现在的某些图书馆的馆藏都要来得齐全。记得前不久有一次破案的关键正是和书有关……”我听完他讲的故事之后大为震撼。于是我把这个案子记录下来——顺便也可以警醒那些不爱学习的人。

周日的图书馆,即使只开半天,也有零星几个好学之士大清早就来学习。这一天周日的早晨,图书馆刚刚开门。许文栋,X大学的博士一年级学生,睡眼朦胧地走过了图书馆的闸机。他的包里还藏着一杯滴着水的星巴克。如果是平时,门口的工作人员看着他有往图书馆里走私饮料的迹象,还会要求他拿出来喝完再进去。但因为这是周日的清晨,工作人员自己都没睁开眼睛,所以并没有管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许文栋捧着饮料,在六楼的硬塑料背椅子上坐定,抽出本书来看。这时,他看见了白杰,他研究生的同学。小白和他一样地好学,也是周日大清早就来图书馆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小白从六楼拿完他要借的书,跟许文栋打了声招呼,就去下一层查资料了。

到了十点多钟的时候,白杰也坐不住了,他来六楼找许文栋聊天。没想到许文栋已经从硬塑料背椅子换到了角落里的蓝色沙发上。他捧着本书,但是书已经倒在他的脸上了。白杰知道他这个习惯——作为许文栋的同道中人,他当然理解许文栋的苦衷。即便是再勤奋的学生也要休息,就算打定主意一大早起来学习,难免还是会犯困。白杰拍了他的脖子一下,没想到他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于是,这周日的图书馆撑不到半天,只开了两个小时就闭馆了。

听闻图书馆里死了人,馆里仅有的几个好学生都过来看热闹。在图书馆大门口检查学生有没有带饮料的门卫此时只得充当保安,看守着图书馆六楼的大门,不许人进出。图书馆馆长和一个值班图书管理员报了警,把现场封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周日的早晨,警察来得匆匆忙忙,没什么头绪。这个时候的图书馆,不是只有好学的研究生,还有专程过来吹空调的梁果。他虽然是本地人,但是去外地上了大学。他有很多高中同学在X大读书,他从朋友那里借了校友图书卡,也就能经常来吹空调。

梁果也到六楼来观望,手里还拿着本日本偶像的写真集。守现场的警察以为他是图书馆里游荡的社会人员,推搡着让他离开。梁果说:“我是来看你们赵……”他一出声,里面的刑警大队赵队长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梁果的父亲和赵队长大概以前是同学,具体的我也没问过梁果,总之他跟警察局的人能扯上关系。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爹帮过警察什么大忙还是他自己帮过警察什么大忙,总之赵队长不光允许他到现场,还让他协助破案。

赵队长和梁果勘探了现场。被害人许文栋是被勒死的,他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明显。赵队长说:“虽然要等法医的结果出来,但是基本上是勒死的,不像是烟雾弹。”梁果也同意。他想了想,问赵队长:“他既然是被勒死的,但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当时我也在图书馆,也没听到什么,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许文栋坐着的沙发是角落的地方,被发现的时候周围没人。这个时候六楼只有三个人,警察抓了他们问话,也都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个楼层大部分摆放的都是学习桌,桌上都有很高的挡板,所以就算只隔着几排座位,也看不到被害者那边发生了什么。赵队长和梁果调了监控来看,监控只能看到六楼门口和小部分区域,许文栋坐着的地方也就没有被拍进去。

现场除了许文栋的书包,一本他在看的书,还有一杯饮料。梁果看到了,问门卫:“为什么他的饮料能带进来,一个小时前我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让我喝掉。”门卫不置可否,这一早上下来,他已经累坏了。赵队长仿佛被点醒了:“肯定是饮料里下了安眠药,被害人昏迷了再实施犯罪的。”梁果说:“我看也未必,凶手是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图书馆,还带着饮料来的呢?不过还是先送到局里去检测一下吧。”

把许文栋的东西都送去检验了之后,赵队长和梁果走下楼去监控室仔细查看了监控录像。除了许文栋自己,一共有九个人去过六楼。其中三个是许文栋发现被害时就在现场的,警察已经问过话了,没搜查出什么,也没人承认认识被害人。还有四个人找不到。因为发现得及时,可能还没走远,几个警察拿着照片在校园里排查。其中有两个人在短短几小时内去了六楼两次,一个是图书管理员,一个就是白杰。

按照流程,第一个被问话的必然是白杰,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白杰问:“难道我是一下铁砂掌把他拍死了吗?”赵队长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白杰复述了他怎么一大早看到许文栋在看书,后来又是怎么发现他在沙发上断了气的。其他几个警察把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之处。不过,现在还不能把他放走。

值班的图书管理员也被叫来问话,他叫沈默。赵队长问他为什么要去六楼两次。他说:“例行公事。今天就我一个值班的,要处理很多事情。你去看监控,我每个楼层都去了几次。”搜过身,他的身上也没什么发现。

趁着队长问话,梁果抢前一步堵住白杰:“我看你刚刚跟那个图书管理员打招呼,你莫非是来图书馆来得太频繁,已经跟他们的工作人员混熟了么?”白杰说:“他以前是我和许文栋的同学,我们一起读中文系研究生。后来大概是因为他非要读古典文学,所以没读上博士。现在可能是做着这个闲职准备考公务员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好久没联系了。”梁果说:“我搞不懂你们这里面的道道,跟古典文学有什么关系?”白杰说:“其实跟方向也没关系,主要是有没有跟对人。”梁果说:“我刚刚看监控,你第一次和第二次去六楼的时候神情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你看到什么了吗?”白杰说:“我刚刚不是说了许文栋一开始在学习桌上看书,后来发现死在沙发上了吗?他一般总是占定他喜欢的那个学习桌,从来不去别的位置。据说他觉得坐那个位置便于发论文。第二次我去找他,一下子看不到他,所以才有点犹豫。”

案子看来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因为没有发现任何的作案凶器,现时也没有任何人有作案嫌疑,警察也没法拘留任何人。赵队长觉得凶手在这第一现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他吩咐了馆长,让馆长留住这些人。馆长让门卫去旁边的学校餐厅买了盒饭,让所有人在图书馆办公室里先吃个午饭。沈默就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吃,梁果和白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梁果看到沈默的桌上放了几盆花草,玻璃花瓶上还有一些装饰,便问:“你以前莫不是做古典文学的?”沈默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以我在中文系混了一年多的经验来看,搞古典诗词的人都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因为他们喜欢《诗经》啊之类的东西。”沈默说:“看不出来你以前也是中文系的,那你后来学了什么专业?”梁果刚想说话,白杰看不下去了:“是我刚刚告诉他你是学古典文学的,他又不是福尔摩斯,怎么可能凭一些花草就能判断你的专业。”

“先不说这个了。”梁果见自己被拆穿了,“话说你们为什么周日还要来图书馆啊?”白杰说:“要抓紧时间查资料啊,我研究的东西很依赖一手资料的,图书馆不让外借。其实许文栋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来图书馆。他家里很有钱,给他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住,等着升值呢,不像我们还要挤宿舍。其实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书不好吗?再说了,他根本看不了几页书,我是知道他……”梁果说:“也有可能是像我一样来吹空调的啊?”白杰说:“我不是已经说了嘛,他家里根本不缺这点开空调的钱。”梁果说:“你是说他看两页就睡着了?”“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白杰说,“天天图书馆刚开门就来,说是要鞭策自己,结果十次有九次见他都捧着本书盖在脸上打瞌睡,干脆回家里舒舒服服躺着不好吗。以前就这样。”

饭吃完了,警察局那边的报告也送来了:许文栋确实是被勒死的,但是饮料里没有检测出安眠药。赵队长又一筹莫展了。不过,检验科发现书上还有其他人的指纹。赵队长说:“跟这个案子不一定有关系吧,许文栋那周围都没有查到其他人的指纹,凶手应该是戴了手套。书不知道经过几个人的手,也很正常。”梁果想了想,他让旁边一个警察去办公室里的垃圾桶里翻查一番,找到了一样他要的东西。梁果说:“这个指纹还是送去查一查吧,碰碰运气也好。对了,可以跟这个上面的比对一下。”

众人还被困在办公室里。过了几个小时,赵队长和梁果拿到了结果。赵队长直接掏出手铐把沈默逮捕了。

沈默说:“你们为什么逮捕我,我犯了什么罪?”

梁果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是凶手,凶器就是这个——缠在你玻璃花瓶上的细麻绳。今天早上办公室里没人,你就把绳子放下来,把许文栋勒死之后,处理一下再依样缠上去。这并不花什么时间。这个方式来隐藏凶器确实挺巧妙的,不过你还是露了馅。我看你平时并不是一个精致的人,桌面乱得一塌糊涂,写字不写在本子上,写在废掉的打印纸的背面。你怎么可能有心情搞这种网红北欧风的装饰?因为你在上班,所以没办法到外面去处理。图书馆有烟雾报警器,你不能把它烧毁,厕所马桶里也冲不掉。现在就送去警察局查一下,可能上面还有受害人的组织。不过不排除你已经清洗过了。”

沈默说:“还没有查出来,你们凭什么逮捕我?你们公权力就是这么霸道的吗?”

梁果说:“别急,很简单,我慢慢跟你说。”

梁果说:“我想这个案子有三个疑点,第一个是,许文栋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个位置看书?第二,为什么他被勒死的时候没发出声音。第三,为什么找不到凶器?第三个我们已经解决了。我刚才问了白杰,他说许文栋一直是有一个固定位置的,他坐到角落的沙发里,肯定是别人叫他去的,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星期天图书馆这么空,其他学生,甚至老师,有什么理由让他平白无故换座位?让他换座位的肯定是馆里的工作人员。你肯定是找了个理由,估计是跟他说,虽然我可以保着你,但是还是要注意影响,你还是去边上那个座位坐着喝吧,没人看见,所以他才换了个位置。这个图书馆是不允许进饮料的,就算周日人少,喝的时候也还是得要小心翼翼。虽然他跟你认识,但是他又不知道你今天值班。他一开始必定是偷偷摸摸,见到你之后才光明正大。我们发现他的时候,那杯星巴克就大剌剌地放在那里,太明显了。你和许文栋以前是同学,你又是图书管理员,在这里经常见到他,你自然知道他的习惯——一大早来图书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你就利用了他这个习惯来作案,睡着了就不会喊叫了。”

沈默说:“你这个故事讲得不错,很合理,衔接得也很自然。正好你有中文系的底子,我建议你去写类型文学,没准还能改编成电视剧。”

梁果笑了笑,“我有个朋友倒是一直想写小说,我会把你今天的作案细节跟他讲的。”他接着说:“我们已经查到了决定性证据,书上有你的指纹。为了勒死他,你非得要把他的书拨开不可,再把绳子从书和他的头之间穿过去。在他看的这本书的书脊顶部,还有中间这两页的上面……”

沈默镇定了一点:“我以为你们真的有逻辑思维能力。你们别忘了,我是图书管理员。我天天要整理搬运这些书,你去看看,这整个的图书馆,哪本书上没有我的指纹?”

“我早料到你会有这么一套说辞,这也是你敢不戴手套的原因。”梁果顿了顿,“你看清楚了,这不是图书馆的书,是许文栋自己的书。崭新的刚出版的,这种书大概只有亚马逊或者诚品书店才能买到吧。敢问你的指纹是怎么上去的?我把你中午的饭盒偷了去比对,确凿无误就是你的指纹。许文栋睡着了,他把书挡在脸上,手把书脊贴着索书号的地方遮住了,你也没有去查证。你看到他在看一本英文理论书,就想当然以为是图书馆的馆藏。是啊,谁能想到会有人花几百块钱买一本学术书呢?你就是想到你自己图书馆员的身份,就大胆地不戴手套了。要是你的性格偏执一点......我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沈默也就无话了。外面还在努力搜查的警察被赵队长叫了回来,押上沈默一起回警察局了。

写完了这些,我把草稿给梁果看。他说:“细节都对了。但我是看不出来你这写得好不好,不如让学现代文学的白杰来给你批评一下。”我说:“他们是现代派,看不懂我这通俗文学。不过我希望世界上多几个像许文栋这样的人。”梁果说:“为什么?”我说:“这样作家才能多收一点版税。我写的这个东西其实你才是出力最多的,以后版税也应该分你一点。”梁果说:“谢谢了您咧。不过我去许文栋家里看过了,他只买学术书,不买小说。”我说:“你怎么还去许文栋家里看了,难道家里还有证据?说起来,你还没有说沈默为什么要杀许文栋?”梁果说:“这就是我去他家里的原因。沈默说他就是看不惯许文栋一个看书打瞌睡的人还气势汹汹读着博士,觉得自己是学者。他说不信就去许文栋家里看看,书都是没翻动痕迹的。不过我还是不太信他说的,不看书怎么能写出论文呢?估计是觉得自己屈居为图书管理员,没有读上博士,嫉妒许文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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