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波襄平
衍波襄平

《喫者》(五)

那時市面的食品店已經好長時間沒貨了,櫃檯都擋著報紙,嚴防敵特資産階級記者拍照。

某天忽然宣布,商店里要賣“高級糕點”了,每公斤十五元!這價錢要比以前的“普通糕點”差不多貴十倍,饞貓們排起了長隊。我家自然沒有那个財力,只是聽説櫃檯前的人們雖然不太多,因爲那時有錢的人並不太多,但卻像瘋了似的擠做一團,大票子(當時最大的票面好像是十元)成摞地扔向櫃檯,得到的人趾高氣揚地把“高級糕點”成盒的提回家去。

我聽了心中一陣冷笑,這些人眞是瘋了。我要有十五元巨款才不會那麽傻地去搶一盒點心,那不幾口就完了?要買饅頭和發糕!那一大堆的“上清童子”能換五百個呢!

想著想著就自得了起來,人得聰明到何程度才能把這個道理搞通?由之而漸入佳境,搖頭晃腦默誦:上智之人、日月之曜、神才高傑,卻值無妄之日,爲世道所莫容。突聞腹鳴如鼓,大天白日價的竟做起了夢來。不過似我等之上無片瓦、下無卓錐之徒,除卻學習阿Q前輩,難不成還有它途?

後來又聽那些喫了“高級糕點”的人説,其實所謂“高級糕點”不過就是以前的“普通糕點”,只是因為久違了的緣故罷,身價竟然就高了起來。你們這些有錢人就是善於兩面三刀嘛,占著便宜還賣乖。我們是買不起也喫不著,但也不至於矬子恨天高去嫉妒你們啊,何必如此。

事不過三,這種“瘋狂”沒能持續幾天,供不應求的“人民購買力”和物資供應又重新取得了平衡。“高級糕點”最終還是從商店櫃臺上消失了。

有天晚上我忽然發現二中門口的中山路上有个賣包子的挑擔。街上十分地冷清,挑擔者躲在黑燈影裏。我問什麽肉的?答牛肉,要糧票嗎?不要。聽口音似乎不太象是本地人。這不天上掉餡兒餅嗎?我傾其所有買了三个。第二天晚上再去,挑擔已經沒了。後來聽政府説,最近個別盲流用死驢爛馬肉冒充牛肉包包子賣,請市民提高警惕,攪得人三緖兩頭、心意煩亂。我赶緊回憶那味道,冬去猶留詩,春來身入畫,挺香的,怎麼著也不像要提高警惕的那種啊。

後來上面體恤百姓,給每戶發“餐券”,每季度一張,可以憑票“下飯館”,其實大夥兒本來不怎麽下飯館,那時大部分的家庭都明顯地是羅鍋上山,而我們家更是幾年也沒下過一次,現在倒要每季度下一次了,我和弟弟妹妹都十分地興奮。

聽説馮主任在辦公室出人意料地當場撕毁餐券!説,國家正在困難中,我要為國家減輕一點負擔。二姨母曾肅然起敬地和我説:”人家黨員幹部到底是不一樣啊,羣衆之表率!”

我們平頭百姓覺悟一下子還提不到那麽高,只覺得好不容易發了票,不用怪可惜的,也是浪費嘛。周六下午一下課,我和弟弟就先去飯館打探,一看,二中門口那唯一的一家飯館已經排起了幾百人的長隊。那就排吧。誰知排了一下午,還沒到跟前飯館就下班了。

第二天星期天,我們起個大早再接著排,到下午終於排到了。原來是一个大洗衣盆裏盛著一大堆素炒白菜,一个餐券一份,也就是一勺。人家館子師傅不愧是公家的人,到底是干脆,啪!一勺,拿走!。

我們哥倆把戰鬥了兩天終於獲得的戰果小心翼翼端回家中,全家圍坐一起,笑咪咪準備享用。打開一看,是顔色灰暗的一碗爛菜梆子,一嘗竟發出一股子煤油味,直衝鼻腔而上,叫人直想吐。我的臉上如何不得而知,但弟弟、妹妹的表情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

從此,我們家也和馮主任覺悟一樣高了,再沒用過“餐券”。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