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波襄平
衍波襄平

《喫者》(十一)

又有一次,下農場去收獲蘿卜。據説糧食一時運不來,整整一星期沒喫一顆糧,頓頓蒸土豆就羅卜。我反倒更高興。如果喫糧食就必須限量,而土豆則可以放開肚皮。人心不足蛇吞象,我那時的碗也有點覺悟偏低,只比小臉盆小一號,我喫了不知是六碗還是七碗,還想喫,惹得食堂那做飯的女生看著我直笑,笑得我心裏發毛臉紅脖子粗,沒敢再進去。可晚上睡覺時還是能覺得腹中之空。後來讀了《管子·牧民》對“衣食足而知荣辱“體會頗深。肚中有了點土豆,就知道羞了嘛。但俗語更近人情,“一日不知羞,十日不覺餓”,這是對好死不如頼活著的補充。共産主義接班人首先要紅,所以赫秃大言之“土豆加牛肉”爲理想社會,而毛主席説“不許放屁”!入木三分!土豆有之,哪有牛肉?也是從那時開始見到熟羅卜就不想下筷了,喫傷著了。孔夫子眞是大聖人,他早就知道“過猶不及”啊。

還有一次下鄉勞動,丁老師特別關囑做飯女生中午用蘿卜纓子煮了一大盆,那應該叫做“代用品”或“胃部塡充劑”吧?煮熟後刴碎,重重地放上辣椒面、鹽、醋,以遮擋蘿卜纓子那發艮的味道。滿滿一洗衣盆隨便盛!我往胃裏“塡充”了三大碗蘿卜纓子,然後才開始喫那珍貴的混合面饅頭,以便把美好的結尾畱在最後。誰知喫完饅頭,大槪是因為太香甜,反而餓了。怪了,那麽多蘿卜纓子都“塡充”到哪兒去了?那天從喫完飯後,就有些氣脹。等氣不脹時,就有些尷尬了。實在是控制不住啊,一股熱氣在穀道中流蕩不已,左突右撞,上窜下跳。最後那股熱氣終于突破封鎖,一骨碌大喊著奔向大自然。那味道啊,頂風能傳十里地。多年後想到那味道,仍不自覺地想捂鼻。説“有些尷尬”不是我臉皮厚,而是從我開始,没等緩勁,周圍的同學們也不再努力堅持了,可謂人多屁雜,接著就是人仰馬翻。隨著各式聲浪的連綿,大家那脹紅的臉色也漸漸恢复了正常,而笑意在那個下午的勞動中從未间斷過。丁老師後來在總結會上被校領導大大地表揚了一通,因爲她而活躍了氣氛,極大地提高了勞動生産率。

也不能説那年代完全没有肉喫。有天食堂不知從哪兒弄了半扇子死牛,中午每人一大碗鹵牛肉,那年代能喫上肉星就不錯了,見了這大塊牛肉我們大家都樂得不知説啥好。一喫才發現喉咸喉咸的,做飯同學李晶連忙解釋:這牛肉有點變質發臭了,所以要做咸點兒好壓壓味。於是有的女生不喫了,但我們男生照舊喫,而且照舊一點問題都沒有,看起來胃的需求有時竟能強烈到把病菌當營養給吸收了。當然這也得與時才能俱進,要不現在你再喫喫看,小樣地,不讓你後悔得投生錯地方了,就是没有後悔藥了。

李白説過“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現在這些事情在頭腦中已經逐漸變得有些淡淡的了。實則這不奇怪,人就是健忘的生物,爲了生存只能經常地來些選擇性遺忘。早年間大家都爭著搶著要回城,爲此能把人腦袋打出狗腦子來。但今天您看那些曾經的“知青”們,滿世界地吵吵那“無悔的青春”。我只想問一句,您有“青春”嘛?您想悔,但老天給你後悔藥了嗎?早先聽説各大城市的企事業單位,當然是指喫公糧的,很喜歡組織唱文革時的歌曲,美其名曰唱紅,實則以白爲黑,顛倒是非。不知遼寧的那些五零、六零後們在非常努力地唱紅歌的人中尚記得“陳三兩”否。那是一个什麽樣的年月啊,人們喫不上肉,喫不著大米和白面,每月定量是三兩油和二十七斤糧,這都全托“陳三兩”的福啊。據資料記載“陳三兩”是開國將領,算起來還是四朝元老,悼詞上寫著“忠誠的共産主義戰士,久經考驗的無産階級革命家、軍事家”,但我這个歲數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他最偉大的事業和成就乃爲“三兩”啊,而與其在政治斗爭有過節的人都稱其為“雙面狐”。不知細節的人有些難理解,我語文水平有些凹,但總覺得這不太象是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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