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波襄平
衍波襄平

《喫者》(十五)

和張老師一起來小五家農場的還有數學老師謝文化,那是個心腸善良的仁人君子,與張老師合穿不了一條褲子。因此他就不負勞動指導之責,主動地帶了幾個女同學去挖野菜,以彌補糧食的不足。還去村民家自掏腰包估搗來土産的豆瓣醬。每日早出晚歸,那一籃籃的苣蕒菜、小頭蒜,蘸著當地農民做的醬入嘴,估摸著神仙的品位也不過如此吧。還有遠枝、桔梗等中藥材,剥了皮在水中浸個一宿,第二天就可以拌醬或蘸醬油入嘴。那眞正地是品嘗山珍,同時也大大地减輕了黑豆對腸胃的産氣能量。

俗語説“好人不長壽,壞蛋活萬年”。謝文化這麼好的老師卻在文革中死於牛棚,造孽啊。悶心自問在那個錯亂的時代中我們這代人是不是也隨著妖風而起舞?多年後當腦海里浮現起謝老師那枯瘦的臉龐時仍舊覺得心裏酸酸地。

有天上午忽然下起了雨,大家正準備往回跑,催人奮進的大嗓門兒透過雨幕從上風頭傳了過來:

“咱們繼續干哪!搶墒搶種啊!解放軍輕傷不下火綫,咱們革命靑年這點雨就害怕了嗎?”

大家又冒雨接著干,後來雨越下越大,連熱情洋溢的張老師也卡殻了。謝老師説:“大家回吧”。我們一窩蜂地跑了回去。等到進了屋很多人被凍得説話伊哩烏盧地,吐字都不清楚了。後來聽説,那天的氣候太冷,加上活也太累,好幾個同學被凍得小便失禁,回屋時有人卡癶襠都是濕的。

早春的東北一下起雨那可是賊老冷了,没誰能抗得住?進屋後,人人都哆哆嗦嗦,七手八脚地脫了濕衣服,立馬鑽進被窩裡縮成一團發抖,每人的鼻子都是涕泗滂沱。哧溜哧溜、阿嚏之聲,此伏彼起,响成一片。

鼓舞士氣的大嗓門兒很注意見縫插針:

“怎麽都鑽進被窩了?起來!起來!抓緊時間復習俄語!”

張老師是教農業知識課的(那時新增的一門課),他的“兒(日)光能”“莊稼一支花,全靠糞當家”廣為同學們傳誦,這時又特別地關心起俄語來了。

大家伙没辦,還得趕快從被窩裏出來,披上還是濕漉漉的外衣朗讀:

Пекин столица Китая(北京是中國的首都)

да здравствует Председатель Мао (毛主席萬歲)

咬緊牙根,好不容易堅持戰鬥了八天,連最有底氣的人也全都充分領略了什麽叫做“餓漢飢”,大家都到了强駑之末,終於宣布明天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出過早工,喝過稀糊塗兒,大家正準備收拾行裝回家,“大嗓門兒”宣布:上午繼續勞動,中午以後再回家!

幹到中午該喫午飯的時候,大嗓門在最恰當的時候兒最後一次響了起來:

“現在回家,沒有汽車。一人發一塊錢,自己找車!”

這主意眞不賴,旣為農場節約了一頓飯,又為學校克服了一次沒有汽車的“暫時困難”。從小五家回到市裡有三十多公裏路,那時所有的公共汽車都僅在市内行駛。我們仨人一群、倆人一夥兒地到公路截大貨車,截不上的就只好開十一路往回走。

這次到小五家農場的勞動在我們這級同學心中都畱下了永遠難忘的印象,而在腦海中那幅做驢做馬之畫面久久不消。後來同學們一見面只要提起小五家農場的“稀糊塗兒灌飽”,就都相視而笑,其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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