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嬉隱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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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是這樣我的血脈裡沒有正經

聽《Low》讀《Low》,圍牆裡的 David Bowie 柏林首部曲

宛如外科大夫手術下刀般精準、犀利,卻又別有洞見。

八月的時候,台灣出版了小說《掉到地球上的人》(The Man Who Fell to Earth),我迅速入手、讀畢。意想不到才過把個月,書店新書區又叫我看見了這本熱騰騰的《低—大衛・鮑伊的柏林蛻變》(David Bowie's Low),秒買之餘也欣見更多 Bowie 論述,甚至流行音樂相關書籍上市。

顧名思義,作者 Hugo Wilcken 在書中只做一件事:剖析 Bowie 於 1977 年推出的《Low》專輯。他不僅僅是樂評而已,更從前張作品——1976 年的《Station to Station》——開始切入,交代《Low》 的源起。《Station to Station》與他主演的電影《天外來客》同時進行,詳見關聯作品區。而《天外來客》的劇照亦繼續出現在《Low》 封面上,可見其關連性。欲知 Bowie「柏林三部曲」的前生,不可忽略這段過程。

所謂「柏林三部曲」,乃指 1977 年初《Low》、1977 年底《Heroes》與 1979 年《Lodger》三張專輯之統稱。蓋 Bowie 於七〇年代客居柏林時,受當地文化地景影響甚深,故此三輯皆有相似屬性:末世意象、疏離、孤獨、冷漠、幽微。

Hugo 可謂功課做足,下筆邏輯清晰,行文如外科大夫手術下刀般精準、犀利,卻又別有洞見。譬如提供一個書中的觀點給大家參考:既然做為首部曲的《Low》流著大量 Krautrock(酸菜搖滾)血液,那到底為什麼德國會出現 Krautrock?為什麼電子音樂、前衛音樂、冷調與實驗性的東西,德國特別興盛?

因為戰後出生的人,就是所謂嬰兒潮世代,他們的父輩要嘛已戰死,要嘛戰時與戰前經歷納粹洗腦,所以他們缺乏前人傳承下來的東西,等於直接從一片白紙般的荒涼中憑空造物。於是從冷中出生,長大也生出冷。

或者,他們若要往回尋根(如同時期英美年輕人在做的事),就只能跳過這段空白才有辦法找到材料,而那就是世紀初蓬勃於德國的「表現主義」,譬如經典電影《大都會》(Metropolis)。表現主義大多用反傳統的誇張手法來表現內心世界,《大都會》則將背景設定在 2026 年的未來,這是一種戰前的樂觀未來主義。所以他們原欲回頭「復古」,卻反得一種「未來」。既復古又未來,爆棚的想像力,其實全誕生於蒼白虛無的想像之中。

以上是書中觀點用我的話描述。我也不禁臆想,美國有源源不斷的草根音樂傳承下來,但德國年輕人跳過這段文化延續,難怪他們成年後,進入六〇年代後半和七〇年代,會衍生出冷調性的前衛 Krautrock。

剛說的是戰前,但戰後影響亦鉅。德國地處分裂最嚴重的鐵幕前緣,未來渺渺無跡。Bowie 哪裡不選,卻中意位在距離柏林圍牆二、三十公尺的「牆邊漢莎」錄音室,樂手們甚至可以看到圍牆另一邊的塔上衛兵也正觀看著他們一舉一動。正是這種宛如背後靈死纏不放的詭異與不安定感,激盪出音樂中無所不在的違和氛圍。

Bowie 的音樂歷程是先有「美國三部曲」,再接著柏林三部曲。想像一下他從美國節奏藍調、靈魂、放克音樂的古柯鹼時期,一下子跳到傾疏的柏林,所感受到的巨大心境差異。我自己覺得某種程度上,即使從「白公爵」的美式自閉,轉移到自由實驗的德式孤傲,本質不變,他依然冷如外星人,只是被柏林搞到更近似於精神分裂。

最明顯的是歌詞,柏林時期之前,Bowie 作品從來不乏華麗辭藻,滿佈意象。但到了柏林三部曲,曾經引以為傲的寫詞能力幾乎被徹底拋捨。要不是純粹演奏曲,就是歌中只有簡短破碎的寥寥幾句,甚至是無意義的非英語擬聲字。

倒是關於冰冷的電子音樂,作者提出一個挺顛覆的觀點,就是那種單調、精準、平板、機械般的冷漠感,反而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例如德國電子巨匠 Kraftwerk 的《Autobahn》,就像汽車行駛公路上,不斷往前,恰似源源不絕、穩定的生命脈動。Kraftwerk 無論音樂或團員造型總讓人聯想到機器人,其實卻隱含人性的隱喻,可見《The Man-Machine》、《Autobahn》那種作品,我猜是故意負負得正,在陰影裡的陰影裡窺見救贖。

不知不覺又狂敲一堆字,先暫且打住吧。最後我想舉〈A New Career In A New Town〉這首歌為《Low》總結,把電子樂和藍調段落拼貼在一起,聽起來又不違和,Bowie 實在很厲害!

PS. 其實柏林三部曲也不是終點,在此之後,Bowie 又回到體育館,把自己升級為流行巨星。他真的是不斷在感變自己形象,變色龍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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