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猫哥

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流放:第三十一章

(编辑过)

从广州回来送完朱珠,东南北回到住处,带着多多在草坪上玩了一会儿后回到房间迫不及待拿出画箱支起来,放了一张油画板,随手在调色板上挤了几种颜料,倒了点调色油,拿出一只四号油画笔想了一会儿,在调色板上调出点灰蓝色勾出了一个轮廓,一边画一边唱着赵传的歌:

如果你的脸上有一些泪滴

请不要在别人的肩上哭泣

回到我的身边

在我温柔的怀里

让我抹去你所有的伤心

别让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还是能够再给你一点关心

请不要在别人的肩上哭泣

让我告诉你

我有多爱你

……

画面渐渐完整,远景是一座覆盖着积雪的山丘密林,中景是一条封冻的江,前景是一条倾斜的小船,一半在岸上被枯黄的草包围着一半冰冻在江里,船舷是斑驳的深蓝色,衬着浅蓝色的天空。

东南北退后了几步端详了一会儿,用报纸包着笔头挤掉了多余的颜料,然后浸在调色油里,随后拿起油画刀在调色板上晃了晃又放下,找个塑料袋罩住了调色板。

东南北把所有考研书籍都迅速翻阅了一下扔在地上,拿出速写本和铅笔靠着枕头写了一封信。

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你现在还好吗?在哪里?做什么?还在坚持画画吗?

你猜我今天去了哪里?

广州美院。

想起那年和你一起去中央工艺美院考研,还和小旅馆的老板打了起来,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我现在在深城银行工作,多少能用上点英语。

深圳和东北完全不一样的氛围,节奏很快,孕育着很多可能,感觉只要你有梦想,通过努力总能实现。

深圳的天气我完全不能适应,除了太热外,一年四季如意的姹紫嫣红总让我总怀疑那些花是假的。我喜欢北方的四季分明,总会在你感觉乏味之前,季节就悄悄转换了,提醒你去珍惜每一场风花雪月。

如果你到深圳来,记得一定要找我,我把电话和呼机号码都留给你。

我不确定这封信你是否能收到,就先说这么多。

祝你一切顺利!

东南北写完撕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放下,继续写着:

欣欣:

这样称呼你,感觉你是我世上唯一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和亲人。

珈珈要结婚了,但是她寄给我的请帖上只有她的名字,没有我和她对象的名字,你帮我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一起时偶尔聊到她,你问我爱她吗?我说爱。

但我们呢?珈珈有一次信中问过我:你和可欣如果没有爱,为什么天天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

因为寂寞?因为孤独?它们常常会误解爱情,但我觉得不是。

因为失意?失落?空虚?倒是可能。在每一个沙场上,胜利总不属于我,但我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但是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在艺术系舞会上,不跳舞的你和不跳舞的我第一次遇见。那天我还是喝得迷迷糊糊,抱着自己随着华尔兹的节奏转着圈,忽然我眼睛一睁,看到了站在昏暗灯光下的你,双手叉在胸前冷冷地看着我,满脸不屑。

我停在场中,忍着头晕目眩,耐心地等着一对对舞伴从我面前转过去,坚定地走向了你,努力控制着身体不摇晃。

我站在你面前直视着你,你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别过头去。我一直等到下一支舞曲响起后向你伸出了手,你视而不见,但也没走开。快到乐曲结束时,你跟着我走向了舞池。

我记得那支舞曲是猫王的《温柔地爱我》,我们俩都不会跳舞,只是搭着手走了两步。

隔了几天在二食堂碰到你,我脱口而出说约你看电影。

想起你当初的形象,我觉得真可以用经典来形容,一种永不过时的美,就像默片里的那些明星。

你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瘦削的面庞,像雕塑一样的五官,一头长长的直发垂肩。穿一件灰色的中长带帽子的风衣,衣服上有好多口袋,一条紧身的长裤裹着你修长的腿,脚上套着一双浅灰色磨砂皮的及膝高筒靴,绑满了带子,后来你告诉我是装饰用的。而我的装扮像个痞子,长发垂在额前,一条围巾包着整个脖子,米色的夹克衫,一条黑色的宽得可以装进三条腿的裤子,一双不系带的高帮军用靴。

唯一共同点是我们都是单眼皮,而且眼睛不小,长长的眼角,像古代的武士。

你就那样一个人低着头在校园里走了五个学期,穿过无数女生艳羡、嫉妒和男生仰慕、热烈、男女老师们复杂的眼神,直到等到了我。我们俩旁若无人地挽着手臂走在禁止恋爱的校园里,仿佛一切都是舞台背景,谁知道我们从来没说过有关爱的一切话题。

我们只是每天在一起,寝室里的人都把你当哥们,和你相处很友好。

我们几乎违反了所有校园的学生行为规范,但是从来都没被处罚过,连警告和谈话都没有。我多希望学校能把我开除,讽刺的是总是事与愿违。

我们打饭回到寝室吃,还在寝室里支起电炉子烧火锅,我们看完夜场电影从男洗手间翻进宿舍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躲在画室里等校工查完后锁上大门再打开灯画画,凌晨三四点时困得不行又没法睡觉,就放迪斯科舞曲一起狂舞,我们碰到学生处处长时故意装作亲密或我给你点烟,我们和学校子弟打架,我们逃课去北京报考研究生,我们半夜在校园里涂鸦,我们参加游行、静坐。

但是我们一起画画和你在学英语时是认真的,完全忘我的那种认真,我们就像两个虔诚的信徒,两个密谋着越狱的囚犯,两个被流放的异类。

我总觉得你有很重的心事,但我从来不问。

你有一个Walkman,和我一起之后你常给我听,一人一个耳机,脸离得很近。后来我搞到了一个很旧的录音机,你放很多流行歌曲,放什么歌都会跟着哼唱,有时也会突然停住手上的一切,听着歌,呆呆地看着某处。

“你太长的忧郁 静静洒在我胸口 从我清晨走过 是你不知名的爱怜 你太多的泪水 轻轻掩去我天空 从我回忆走过 是你洁白的温柔 我不知什么是爱 往往是心中的空白 我不知什么是爱 什么是过去和未来”

“走在风雨中我不曾回头 只想让自己习惯寂寞 如果在梦中没有你没有我 能不能够让自己不再难过 爱并不会是一种罪过 恨也不会是一种解脱 爱与哀愁对我来说像杯烈酒 美丽却难以承受 点一根烟喝一杯酒能醉多久 醒来后依然是我”

“你像往常一样的温柔 牵着我的手 带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告诉我你已经不再爱我 你像往常一样的温柔 轻轻地看着我 慢慢地说 但最好是分手 慢慢地说 你是你我是我”

现在想起那些流行的歌词好像都是在说你的心事。

你离校前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在放《再回首》,你离开后我反复咀嚼着歌词,想破译其中的密码。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共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再回首 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

后来每次听到这些歌,我都会想起你。

我想你那时也是很开心的,你说你不喜欢笑,但我怎么总记得你咧嘴大笑时的样子?你一口自由生长的乱牙,笑的时候它们像在跳舞,更显得你无比开心。

你还说你不喜欢写信,但放假时也写给我啊,像个小女孩一样胡言乱语,想起来什么说什么,土豆和地瓜的称呼不就是那时候来的吗?

女人的话和心思真很难懂。

我不愿意回忆过去,我反感那些矫饰的情感。他们所赞美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和美好的青春我都不屑一顾,我认为大部分人的青春都是不可言述的无聊、压抑、迷惘、彷徨。但是今天不经意回想起来,感觉有你的青春无论怎样都是无怨。

对了,我还是想问问你,珈珈要结婚了,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你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冬天?你突然站起来夺门而出,你不能忍受珈珈过来看我?你发现已经爱上我还只是不接受我爱别人?我那么落魄,你爱我什么呢?你为什么从不表达呢?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知道?或者认为我也爱你,共同守着这份默契?

不不不不,这个剧情太离谱。

我能感觉到那个春天来临之后你从内心透出的冰冷。

你不再有笑容,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里做毕业创作,我们还一起讨论、一起尝试。后来我们一起写标语,做条幅,画宣传画,开会讨论游行细节。游行后静坐时一起头挨着头听歌,就着麻花喝啤酒,你偶尔会在我肩膀上靠一下,但我能感觉有种感觉已经彻底失去了。

我们曾拥有过什么吗?

我知道你不会给我答案,而我也不必追问。

这封信永远不会寄出了,我不想再陷入莫名的情愫中。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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