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蔗民王礽福
浮世蔗民王礽福

當美好的日子不再,我尋找各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蔗民就是如同蔗渣板般的庶民,不紮實,容易「淆底」。亂世浮生,只能將就將就,求主垂憐。

「蔗民」的祈禱生活(中):在自言自語間聆聽上帝

雖然祈禱時常常覺得自言自語,但只要你堅持相信上帝在聆聽,那麼在你的自言自語與上帝的無言無語間,就出現了一種微妙的交流,使你愈來愈貼近上主。

當然,祈禱的人常常覺得祈禱只是自言自言。你問我,我也覺得禱告時都是我單方面講話,不是我不給上帝機會講話,而是祂不說話!祂不說,我又不想有dead air(冷場),於是我只好繼續講、自己講。有些人描繪得好像上帝在祈禱時跟他說好多話,我不爭論,那與我無干;我仍然強調,至少對我們絕大部分的人來說,上帝縱然不至於無言,至少是極其寡言的。

到底我們如何在自言自語間聆聽上帝呢?我跟大家講第二件事:小時候家裡拜拜,媽媽與祖母常擲筊問卜。你知道甚麼是「筊杯」或「聖杯」嗎?那是一對好像分開為左右兩半的腰果型木器,即是說每一邊就有一面是平、一面是凸;它們有大有小,一般是手心大小。筊杯時候若擲出一陽一陰(一平一凸),稱之為「聖杯」,表示神明允許。若擲出兩陽面(兩平面),稱為「笑杯」,表示神明在笑。兩陰面(兩凸面),稱之為「陰杯」,表示神明否決。重要的事,要連續三次聖杯才算數。不是那麼重要的事,兩次就足(大致如此,各處鄉村各處例)。

每次在旁觀看,我都覺得很好笑,因為她們就是不斷在自言自語、自圓其說。由於按或然率,要擲出連續兩次或三次聖杯不容易,所以她們要不斷自行解釋為何出現笑杯與陰杯:「是不是做了甚麼,所以菩薩笑了/不同意呢?」於是她們不斷調整有關的訴求、開出的條件。譬如她們問菩薩可以燒冥錢了嗎?擲到「陰杯」說不行,她們就問:噢,是不是因阿福仔(我)還未叩頭呢?如果菩薩說是(聖杯);她們就叫阿福仔來叩幾個頭;之後再擲杯,菩薩再笑,她們就問:是不是阿福仔叩頭時不夠認真?菩薩說是,於是她說就喊:過來!給我認真叩頭!最終,按或然率,在討價還價若干回合後,菩薩同意了,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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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覺得這是個或然率遊戲,不過那時我也發覺,笑杯、陰杯後的自行解釋,除了是個「開天殺價、落地還錢」的過程,也是個對菩薩心意、個人敬意的揣測,為甚麼是笑杯不是陰杯?為甚麼剛才聖杯這下子又陰杯?諸如此類。揣測後、降價後、換個條件後,倘若連續兩次或三次聖杯,她們對菩薩與自己,似乎又多了一番理解。不過民間宗教的這類反省,不可能要求太有深度。

多年後,我信了主,甚至乎有過靈恩經驗,被聖靈充滿過、聽過上帝說話、見過異象 — — 是,都試過,就那麼三兩次 — — 然而在我信仰生涯壓倒性的大部分時間,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時候,禱告祈求都是石沉大海,上帝不動如山、音訊全無。然後,我發覺面對無言的上帝,我可能也陷入我媽媽、祖母的窘境中:不斷為上帝的無言無語尋找屬靈解釋。但我比她們更尷尬:因為我連上帝同不同意,還是在偷笑,都不知道。最近看詩篇,感到很多詩篇原來也是詩人自言自語的一個記錄。所以,要麼上帝真的不存在,我們在幻覺幻想中建構了一個宗教;要麼我們要接受上帝真的會在無言無語中跟我們對話。

祈禱的起點,大概始於對上帝存在的認信。而禱告的內容,就始於對上帝屬性的了解。你向上帝禱告,因為你相信上帝會聆聽禱告;你向上帝祈求,因為你相信上帝會施恩手、與援手。結果,上帝以無言無語回應你;這時,你可以選擇放棄,或者繼續祈禱。但繼續祈禱怎樣祈?當然可以重重複複,把自己變成「人肉錄音機」。否則,談話就要有談話的材料。這些材料從何而來?可以道聽塗說而來,可以從其他人的遭遇中了解,可以從聖經(既有啟示)而來。當你了解祂多一點,你就有多一點的話可以跟祂說。此外,上帝的無言無語,無可避免地會挑戰著我們的所言所語:「上帝啊,為甚麼祢不理我?是我說錯了、做錯了甚麼嗎?」這也是很自然的人性反應。

於是,我的自言自語,就跟上帝的無言無語,開展了一場微妙而沒有窮盡的對話。是的,主要的時候 — — 不,應該是壓倒性的絕大多數時間,是我一個人在講,並一廂情願認定祂在聽。正因為祂對世事「謎一般」的回應方式,使我不斷尋求祂是否有回應、如何回應。當然每個人對祂的回應有不同的解說。這些解說,有些我一聽就知道是胡言亂語,有些則似是而非,有些則一時間無從判斷,有些倒也合情合理。然而,我判斷的根據又從何而來?怎知胡言亂語的不是我自己?我怎知我口中的祢真的是祢?上帝的無言無語使我陷入大量的自我質疑當中,並對上帝屬性的不住探求,然後去尋找跟上帝繼續對話的話題與內容。

對話其實是一種生活態度,當你嘗試努力理解對方、聆聽對方,嘗試不斷校正你們對話的方向,即使在無言無語間,你的生命就會起著微妙的變化。我們對自己的人生、別人的人生、社會的走向,常常有一些既有的想法、既有的期望。我們向上帝訴說,但是上帝沒有回應,事情的發展也往往跟你所期望的不一樣;不一樣不代表更差,可以更好,但就是不一樣。

不祈禱的人,神學可以很厲害;而祈禱的人,神學不一定很好,雖然不好,但在祈禱中,祈禱的人對神的稱謂不是「祂」,而是「祢」:「神啊,我求祢怎樣怎樣⋯⋯」「神啊,祢的心意到底如何呢?」這個「祢」字,是動用了、動員起你所有的神學知識來跟神對話。奇妙的是,神雖然沒有直接回覆你,但似乎就在無聲無息之間,我們原先對神那些片面的理解,就逐步受到考驗、挑戰,被迫修正。你第一句可能在說:「上帝呀!幫我殺死那群壞蛋 — — 而且要死無全屍!」上帝沒有反應,你可能開始修正:「那麼判他們終身監禁可以嗎?」上帝沒有反應,然後你怎樣祈呢?再然後呢?再然後呢?這些修正,如果不視為一種妥協,那麼就是一個心意更新而變化的過程,並且你會知道暫停在哪個位置比較心安,直至下一次起程。

在一種長期「對話」、不斷修正想法、不斷調整心態的過程中,上帝雖然無言無語,但我們似乎逐步貼近主心懷。這是一件很吊詭的事,神學好的人若不願祈禱,他的神學很容易走歪,據說東正教認為神學人必須同時是個祈禱者。祈禱是一種很特別的狀態,祈禱時你會視上帝就在你面前,你的態度就會跟平常不一樣。雖然說神學不好的人一樣可以好好禱告,但老實說,你若想好好禱告,就真的要好好讀點神學與研經,否則你會缺乏材料來調整你祈禱的內容和心態。祈禱好像煉丹,不是有原材料就能煉成丹藥,但沒原材料,就只能「煲無米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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