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327《史記》卷二十四〈樂書〉04：可以為「禮」寫歌，也可以為「馬」寫歌？

──────────原文──────────

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於祠壇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陽，夏歌朱明，秋歌西暤，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論。

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復次以為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後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次作以為歌。歌詩曰：「天馬來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進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於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丞相公孫弘曰：「黯誹謗聖制，當族。」

【中略】

──────────翻譯──────────

漢代朝廷常在正月上旬的「辛日」於甘泉宮祭祀太一神(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從黃昏開始夜祀，到黎明時結束(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時常有流星劃過祠壇上的夜空(常有流星經於祠壇上)。讓七十個童男童女一起歌唱。春季唱歌詠春天之神的《青陽》歌，夏季唱歌詠夏天之神的《朱明》歌，秋天唱歌詠秋季之神的《西暤【音同號，潔白光亮的意思】》歌，冬天唱歌詠冬季之神的《玄冥》歌。這些歌詞在當今社會多有流傳，所以不再記述。

漢武帝時，又曾在今日甘肅敦煌一帶的「渥窪水」中得到神馬，就為此作了一首《太一之歌》。歌曲說：

「太一神的恩賜啊有天馬降下(太一貢兮天馬下)，流著如血般的汗水啊口吐赭色涎沫(霑赤汗兮沫流赭)，從容馳騁啊已超越萬里(騁容與兮跇【音同斥，超越的意思】萬里)，當今誰能與牠匹敵啊唯有龍能做牠的朋友(今安匹兮龍為友)」。

此後征伐「大宛國」時得到千里馬，名為「蒲梢」，也為這件事編寫歌曲，歌詞是：

「天馬來自啊極遠的西方(天馬來兮從西極)，經萬里啊歸附於有德之君(經萬里兮歸有德)，承蒙神靈之威啊降服了外國(承靈威兮降外國)，威望涉過流沙啊四夷臣服(涉流沙兮四夷服)。」

這時，中尉「汲黯」進諫說：

「大凡帝王製作樂曲，上以繼承祖宗功業，下以感化億萬百姓。如今陛下得到一匹馬，就寫詩作歌，還在宗廟中演奏，先帝和百姓怎能知道這些樂曲的涵義呢？」

皇上聽了之後沉默不語，心中不悅(上默然不說)。

丞相公孫弘說：

「汲黯誹謗聖朝制度，罪當滅族」。

─────────解說與心得─────────

在上一段內容裡，司馬遷告訴我們：漢王朝在缺乏資料下，在樂曲的部分，資源很有限。因此，經過文帝、景帝等人的休養生息後，直到漢武帝時才大刀闊斧地召集通曉五經的儒生，在李延年這位「協律督尉」的領導下，一點一滴地試著重現古代樂曲。

另一方面，司馬遷在這幾段內容裡告訴我們：除了官方的重現古樂之外，在祭拜「太一神」的時候，也會演奏與四季之神有關的樂曲，這些樂曲在民間也多有流傳，所以司馬遷也不願意贅述。可見，這些樂曲應該很普通與常見，所以司馬遷才不願意多花筆墨留下紀錄。

相較之下，除了民間也有流傳的祭祀太一神樂曲之外，漢武帝曾兩度因為獲得「汗血寶馬」而請人做了兩首樂曲，這些樂曲的歌詞則被司馬遷完整記錄。為何司馬遷不紀錄祭祀太一神的歌詞，偏偏紀錄了這兩首跟馬有關的詩歌呢？我想司馬遷的抉擇關鍵在於當代的資料多寡吧！既然祭祀太一神的樂曲也流傳於民間，那就應該更有機會流傳下來。相較之下，這兩首歌頌寶馬的樂曲，應該僅流傳於宮廷中，如果遇到改朝換代就有可能遭到焚毀的情況下，所以司馬遷才會特別為後人紀錄下這兩首樂曲的內容。

不過，漢武帝只因為自己得到寶馬就開心地創作樂曲，這跟相傳為了維繫天下而「制禮作樂」的周公相比，格調真的低很多的情況下，大臣「汲黯」對此提出勸諫，引起了漢武帝與丞相公孫弘的不滿。

提出諫言後的汲黯下場如何？漢武帝是否有接受丞相滅族的建議？由於這篇〈樂書〉的後續大部分內容今日已亡佚，後人是拿《禮記》的內容來彌補了這段空白的情況下，我們並不知道漢武帝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但透過搜尋關於汲黯的資料後，發現他並沒有因此遭到滅族，可見漢武帝當下並沒有選擇公孫弘的建議。但汲黯是否有其他懲處？為何司馬遷的後續內容都已亡佚？是否是因為寫下讓漢武帝或是漢朝官方不想看到的資料？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但應該可以肯定的是，司馬遷也不贊成為「馬」寫詩歌的行徑吧？！畢竟，司馬遷在本卷開頭曾說過：「君子以謙退為禮，以損減為樂，樂其如此也」，也就是說，「樂」的功能應該是要約束人們享樂的，漢武帝怎麼可以因為自己快樂而編寫樂曲呢？

接下來，我打算跳過來自《禮記》的補充，直接跳到司馬遷的講評部分。

至於司馬遷的講評為何？就讓我們接著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