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魚把拔
鱷魚把拔

教書是我的職業 寫作是我的志業 人生以分享歷史想法,撰寫小說、散文為目標 歡迎各位一起來欣賞 https://liker.land/dragonlovesnow/civic

粒史學加000328《史記》卷二十四〈樂書〉05:看似講道理,但其實我只想讓你找不到刪掉我的理由

看似講道理,但其實我只想讓你找不到刪掉我的理由

──────────原文──────────

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舉樂者,非以娛心自樂,快意恣欲,將欲為治也。正教者皆始於音,音正而行正。故音樂者,所以動蕩血脈,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宮動脾而和正聖,商動肺而和正義,角動肝而和正仁,徵動心而和正禮,羽動腎而和正智。故樂所以內輔正心而外異貴賤也;上以事宗廟,下以變化黎庶也。琴長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為宮,而居中央,君也。商張右傍,其餘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則君臣之位正矣。故聞宮音,使人溫舒而廣大;聞商音,使人方正而好義;聞角音,使人惻隱而愛人;聞徵音,使人樂善而好施;聞羽音,使人整齊而好禮。夫禮由外入,樂自內出。故君子不可須臾離禮,須臾離禮則暴慢之行窮外;不可須臾離樂,須臾離樂則姦邪之行窮內。故樂音者,君子之所養義也。夫古者,天子諸侯聽鐘磬未嘗離於庭,卿大夫聽琴瑟之音未嘗離於前,所以養行義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於無禮,故聖王使人耳聞雅頌之音,目視威儀之禮,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義之道。故君子終日言而邪辟無由入也。

──────────翻譯──────────

太史公說:上古時的賢明帝王推行聲樂,並不是為了娛樂自己的身心,滿足感官的欲望(非以娛心自樂,快意恣欲),而是為了以此來治理天下(將欲為治也)。端正教化的人都是從音樂做起(正教者皆始於音),聲音端正了行為自然就會端正。所以音樂,是用來激動血脈,溝通人的精神,並調和、端正人的內心的(所以動蕩血脈,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

「宮聲」可以激動脾臟,並調和、端正人的聖潔之心(故宮動脾而和正聖),

「商聲」可以激動肺臟,並調和、端正人的正義之心(商動肺而和正義),

「角聲」可以激動肝臟,並調和、端正心性仁愛之心(角動肝而和正仁),

「徵聲」可以激動心臟,並調和、端正心性禮讓之心(徵動心而和正禮),

「羽聲」可以激動腎臟,並調和、端正心性明智之心(羽動腎而和正智)。

所以說,音樂對內用來輔助正派的心性,而對外用來區分貴賤(故樂所以內輔正心而外異貴賤也);

對上用來奉事宗廟,對下用來改變黎民百姓的品性風貌(上以事宗廟,下以變化黎庶也)。

琴身長八尺一寸,這是標準的尺度(正度也)。

琴弦中最粗大的一根是發出宮聲的弦,位居所有弦的中央,代表君主(弦大者為宮,而居中央,君也)。

發出商聲的弦佈置在中央大弦的右側,其他各弦也都按粗細長短的次序排列,不相雜亂,這就代表君臣的位置安排得適當(商張右傍,其餘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則君臣之位正矣)。所以

聽到「宮聲」,使人品性溫和寬舒而且廣大(故聞宮音,使人溫舒而廣大);

聽到「商聲」,使人品性端方正直而且好義(聞商音,使人方正而好義);

聽到「角聲」,使人有惻隱之心並能夠愛人(聞角音,使人惻隱而愛人);

聽到「徵音」,使人樂於行善並且愛好施捨(聞徵音,使人樂善而好施);

聽到「羽聲」,使人講究整齊並且愛好禮節(聞羽音,使人整齊而好禮)。

禮是通過外在行為而影響內心的,樂是從內心產生出來的(夫禮由外入,樂自內出)。

所以君子片刻也不能離開「禮」,片刻離開「禮」就會有暴橫輕漫的行為充分表現於外(故君子不可須臾離禮,須臾離禮則暴慢之行窮外);也不可片刻離開「樂」,片刻離開「樂」就會有奸邪的行為從心中大量產生出來(不可須臾離樂,須臾離樂則姦邪之行窮內)。所以樂和音,是君子用來修養仁義之心的(故樂音者,君子之所養義也)。古時候,天子諸侯聽鐘磬樂聲時從不離開庭院(天子諸侯聽鐘磬未嘗離於庭),卿大夫聽琴瑟的樂聲時從不離開眼前(卿大夫聽琴瑟之音未嘗離於前),這是為了修養行義的品格,防止淫佚的(所以養行義而防淫佚也)。淫佚的產生是從「無禮」開始,所以賢聖的帝王務使人的耳朵只聽《雅》、《頌》的樂聲(故聖王使人耳聞雅頌之音),眼睛只看表現威儀的禮節(目視威儀之禮),腳步行止只表現出恭敬的容貌(足行恭敬之容),口中只談仁義的道理(口言仁義之道)。所以君子終日交談,不正當的東西也沒有機會侵入他的內心(故君子終日言而邪辟無由入也)。

─────────解說與心得─────────

讀《史記》以來,司馬遷給我的印象其實與正統的儒家關係不大,他大多是就事論事,甚至還常對儒家學者的說法提出反思。因此,後代學者多認為,《史記》列為中國正史之首,一來開創了活潑了先例,也沖淡了後面好幾部嚴肅的史書給人們的刻板印象。

然而,在這一卷《樂書》的最後,司馬遷的這段華麗且精彩的文字中,除了展現他優美的文筆,透過排比所堆疊出如音樂般的美感外,這段「很儒家」的結論也讓我感到很訝異。根據後代學者的考證,這篇《樂書》除了開頭的幾段歷史脈絡的敘述之外,中間一大段文字都是取自《禮記》的內容,直到最後才有這段自稱是「太史公」的敘述。這段太史公的描述是否真是司馬遷當初寫的內容?今日的我們已不得而知。但秉持著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假的,就姑且相信是真的的情況下,讓我不禁思考著一件事:為何司馬遷在這裡留下這段「很儒家」的論述呢?就讓我們先回到之前那段歷史脈絡的最後找找線索。

在那段敘述的最後,司馬遷曾記載當今聖上,也就是漢武帝因為獲取汗血寶馬而開心地請人譜寫樂曲的事蹟,然後司馬遷提到有位名叫「汲黯」中尉出面指責皇帝不應該為了個人喜好而譜寫用來祭祀的樂曲,這引來漢武帝的沉默不語與丞相的不滿。接下來司馬遷寫的內容則完全亡佚下,才改用《禮記》的內容來補充,最後才出現這段太史公的內容。

可以推測,中間這一大段消失的內容或許就是司馬遷對漢武帝「為馬寫歌」的批評,也可能是司馬遷留下更多漢武帝的不符合「樂制」的行徑,才導致這一大段文字在後來「被消失」。

然而,為何中間消失了一大段文字後,最後這段太史公的論述卻沒有被刪掉呢?反覆讀了幾天後,我突然有了點靈感。或許正是因為這段內容完全站在儒家立場來闡明「禮樂制度」的存在意義,漢代乃至於後代的儒生們也都表示認同下,所以才得以讓這段內容得以保留下來吧!

換言之,面對不符合禮樂制度規範的漢武帝,與其留下他不合禮樂的行徑,可能會慘遭後人刪去,不如講述禮樂制度的最初用意,用來反襯出漢武帝的不妥,反而可以讓這段歷史有留下來的機會。

想通這個道理後,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能體會司馬遷當時寫下這段文字時的心境。兩千多年後的今天,無論是司馬遷、漢武帝,乃至於漢王朝都已經消失在地球上了。但今日的我們仍可透過司馬遷所寫下這部《史記》得知漢武帝當年的種種作為,也仍可感受到司馬遷對於漢武帝因個人喜愛而譜寫祭祀樂曲一事的不滿,更可以體會到司馬遷為了留下這些內容所花費的巧思。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才會明瞭為何出現這段似乎有點突兀的「很儒家」內容。至於音樂是否真的如這段內容所描述的那樣神奇?似乎已經不是重點了。

以上,就是這一段史料給我的滿滿感動。

接下來,就讓我們繼續往下一卷邁進吧!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