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334《史記》卷二十六〈曆書〉02：曆法準確與否，關鍵在人？還是神？

──────────原文──────────

少暤氏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擾，不可放物，禍菑薦至，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

其後三苗服九黎之德，故二官咸廢所職，而閏餘乖次，孟陬殄滅，攝提無紀，歷數失序。堯復遂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而立羲和之官。明時正度，則陰陽調，風雨節，茂氣至，民無夭疫。年耆禪舜，申戒文祖，云「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由是觀之，王者所重也。

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蓋三王之正若循環，窮則反本。天下有道，則不失紀序；無道，則正朔不行於諸侯。

──────────翻譯──────────

少暤氏衰落以後，「九黎部落」作亂，人民與神祇在這雜亂紛擾的狀態下，二者無法區分(民神雜擾，不可放物)，因此各種災禍接連發生，沒有人能享盡天年(禍菑薦至，莫盡其氣)。接著顓頊即位後，就任命「南正重」掌管有關天的事物，負責祭祀(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任命「火正黎」主管有關地的事物，負責管理人民(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讓大家恢復舊有的規矩，不至於互相侵擾(使復舊常，無相侵瀆)。

後來「三苗部落」仿效九黎部落的行徑進行作亂，導致掌管民事與祭祀的官都放棄他們的職責(其後三苗服九黎之德，故二官咸廢所職)，因此「閏月」不再配合星辰運行的次序(而閏餘乖次)，「正月」無法固定在應有的月份上(孟陬【音同鄒，「孟陬」指正月】殄滅)，用來指示十二時辰的「攝提星」亂了規律(攝提無紀)，曆法與天運的次第不符(歷數失序)。堯帝在位的時候重新任命「重」、「黎」二氏的後人中沒有忘記己先舊業的人(堯復遂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他們再度掌管這份職務，還設立了「羲氏」、「和氏」的官職。闡明天時，匡正曆度(明時正度)，因此陰陽調和，風雨適度(則陰陽調，風雨節)，興旺之氣降臨，百姓沒有夭亡與疾疫(茂氣至，民無夭疫)。堯年老以後禪位給舜，在「文祖廟」中告誠舜說「制訂曆法的重任在你的肩上(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也用同樣的話告誡禹。由此看來，曆法是帝王們很重視的。

夏朝以正月為歲首，殷朝以十二月為歲首，周朝以十一月為歲首。大凡這三個朝代的歲首好像循環往復，首尾相互銜接一樣。天下治理得好，就不會亂了次第(天下有道，則不失紀序)；治理不好，連諸侯也不會施行天子頒布的曆法(無道，則正朔不行於諸侯)。

─────────解說與心得─────────

在兩年多前開始一段一段閱讀《史記》的第六天，閱讀到關於「顓頊」的內容時，我曾對於司馬遷沒有提及上古大事「絕地天通」提出解釋。

所謂的「絕地天通」，不少上古書籍如《尚書》、《山海經》、《國語》都有提及。以《國語》的內容來看：「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

故事是說顓頊之前，神與人是混居的，直到顓頊命人毀掉天梯，才讓人神分隔，顓頊並派人分掌人事與祭祀。

這段充滿「神話」的故事，當時被我解讀為「顓頊」的一次「宗教改革」，目的是為了統一信仰。當時我還認為是因為這段內容的「神話色彩」太濃，才會讓司馬遷選擇略過不提。

然而，直到讀到今天的這幾段史料，我才發現其實司馬遷並不是沒有提及這件人神混居的狀況，而是把這件事情寫在這裡，並提出比「宗教改革」更有說服力的解釋，那就是修訂「曆法」。

延續上一段記載，今日我們可以輕易取得的日曆、月曆、年曆或是「農民曆」，對古人來說是取之不易的，在上古時代更是如此。那麼，什麼時候該耕種，就得由領導人修訂好「曆法」，再派人到各地去布達。另外，為了加強「曆法」的權威，就得加上「神祇」背書，才能讓民眾遵循領導人所頒布的曆法。

然而，只要有任何的戰事發生，曆法的布達勢必會受到影響，那麼該怎麼解釋為曆法「背書」的神祇沒有發揮作用呢？因此，顓頊的「絕地天通」，與其解釋成一次「宗教改革」，不如說是取消了神祇為曆法的「背書權」。換言之，所謂的「曆法」就是帝王派人觀測天象後獲得的，只要帝王記得請「專家」修訂，曆法就不會出錯。

因此，原本是由「神祇」加持的曆法，此時變成了歷代帝王的責任。這不也是一次「人文主義」的表現？！

當讀出這層涵義之後，更對司馬遷的這段記載感到佩服，也更堅定自己每天一小段一小段讀史料的信心。

我想，有朝一日我把《史記》全書都逐段讀完後，應該會有更大的收穫吧！無論那一天是哪一天，我會繼續努力下去的。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滿滿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