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街五丁目的美術史筆記
書院街五丁目的美術史筆記

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ecthelion1993/ 美術史是研究美術品與時代文化交涉互動下的歷史研究,而當代讀者的閱讀及傳播也參與了美術史的形塑。五丁目期待透過不同形式的短篇筆記,提供關心文化、喜好藝術的各位一個富知識性的生活提案。

誰的八〇,誰的兩百年:評論對一檔展覽與一套書的評論

(编辑过)
「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再過數十年,如今以為的經典也將改變。但過去所有的編纂與嘗試,都能讓我們未來的精神資產更加豐富。


自2022年12月3日開幕以來,北美館大展「狂八〇—跨領域靈光出現的時代」所引起的種種議論似乎塵埃落定。開幕之初品名卡尚未安裝完畢等問題,如今也已修正。

剩餘最常被拿來討論的,除了展件的陳列方式,再來就是展件與敘事的揀選,即:誰能代表80年代。

「狂八〇:跨領域靈光出現的時代」展場一景,2022。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懸而未決的80年代

以我而言,每個人對80年代的想像本就不同,因為所有的展覽都帶有主觀意識,背後都蘊藏一套策展人意圖傳達的敘事邏輯。「狂八〇」以當代的跨領域視角,來詮釋80年代的藝術事件。而藝術對政治社會的碰撞,以及文化界的前衛面貌,則是展覽中的主旋律。然而策展人揀選能代表80年代藝術的行動、藝術家及檔案時,必然不能滿足所有觀眾對時代的想像(尤其在歷史距離的間隔感還不夠,且大部分藝術家都還在世)。

如展覽中舉凡三毛、李昂等文化明星的展示,在部分民眾的歷史認知中,不見得能成為80年代的前衛典範,有些人可能覺得鄉土文學論戰、烏龍院、豬哥亮歌廳秀也很重要。

另一方面,美術館這個展覽載體本身,多少也侷限了展覽的敘事框架,如展場中大量的館藏郎靜山攝影。再加上,「狂八〇」的一大重點本身就是回顧北美館在80年代藝術事件所扮演的角色:如北美館的開幕及早期策展如何回應當時的藝術風潮,以及1985年北美館塗改李再鈐〈低限的無限〉雕塑的「紅星事件」等。策展視角十分明確,要說其有完整詮釋一個時代縮影的企圖,我是覺得有些言過其實。

畢竟僅憑一個美術館的展覽及人脈所及,就想梳理一個時代的藝術全貌,就像僅靠故宮藏品來理解完整的中國美術史,根本不可能。

李再鈐,《低限的無限》,1983年於北美館展出,1985,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檔案提供。

誠然,偏向特定主題導向的策展,必然弱化個別作品最初的生產語境與預設的觀看方式。例如,將〈低限的無限〉結合當時媒體報導與公文檔案,還原政治對藝術自由的干預,就少了對作品藝術性的闡釋空間。或是像某些評論指出,吳天章的油畫〈蔣經國的五個時期〉被高掛在難以觀看筆觸、肌理的位置「忽略了藝術作品本身在場被觀看的意義」。

有趣的是,這讓人聯想到故宮目前正在展出的「寫盡繁華-晚明文化人王世貞與他的志業」,這個以一位晚明文化人的收藏、品評為策展主軸,而諸如趙孟頫〈鵲華秋色圖〉等名品,在此也只是王世貞(主題)其人其事的陪襯,雖然有點可惜,但從展覽取捨的角度來看似乎無可厚非。反正這些文人畫家若在世,肯定也會對他們的畫卷被全部攤開、平放在玻璃櫃內大為感冒,畢竟這些畫卷預設的觀看方式本非如此,不是嗎?

總之,我認為藉由策展人的導引,進而反思、構築自己的80年代史觀,或許是更具當代意識的觀展。在這方面,「狂八〇」對我而言是很有收穫的展覽,不像部分網友講得那麼不堪。

「狂八〇:跨領域靈光出現的時代」展場一景,2022。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這個時代的人不迷信任何權威

除了狂八〇,最近榮獲Openbook好書獎的《臺灣美術兩百年》也是很好的例子。不同於大多數的藝術通史,該書挑選了120件「主要作品」作為臺灣200年藝術史的代表。對讀者而言,這引發了一個問題:為什麼XXX沒有被納入其中,或是為什麼選擇XXX的A作品而非B,B作品明明更精采、更有代表性。

必須要注意的是,我無意將狂八〇與《臺灣美術兩百年》並置,因為它們不具備可比性,但圍繞著它們所開展的評論卻有相似之處,涉及了人們對時代的想像。

對臺灣美術史漠不關心的民眾,可能不會買《臺灣美術兩百年》。會對作品挑選有疑問的讀者,必然是關心臺灣藝術史,且心中有預設「經典」的圈內人。這種對歷史詮釋的歧異,數量雖然不多,但很類似此次狂八〇所引起的討論。

《臺灣美術兩百年》上下冊封面,分別採用臺灣藝術家黃土水與江賢二的作品

編書與展覽一樣,都有侷限、取捨與目的導向。以日治時期來臺任教,擔任官方展覽審查員的鹽月桃甫為例,《臺灣美術兩百年》選擇前不久正式出土(unearthed),並於北師美術館「不朽的青春」(策展團隊與書本編寫團隊重疊)展出的〈萌芽〉,作為代表200年藝術史的120件作品之一。但倘若回到日治時期的藝文評論場域,鹽月桃甫最具討論度,且具有歷史意義及前衛性的作品很可能不是〈萌芽〉,而是以霧社事件為主題的〈母〉,或是首度在臺灣官展嘗試類似康丁斯基(Kandinsky)表現主義風格的〈ゴムボジシヨン〉(composition)等。

但事實就是,上述鹽月桃甫的大型官展作品幾乎不復見,作品現存與否,影響畫家近年於展覽與出版物上的曝光形象。所以,從教育推廣的角度來看,挑選現存作品才是較為妥當的選擇,建立起與後續策展、教育推廣連動的可能性。

鹽月桃甫,《萌芽》,油彩畫布, 65.5 x 80.5 cm,1927,私人收藏。

除了批評,也有肯定此書替臺灣美術史樹立正典選件的讚美。但就如同前面所述,原作是否現存將影響深遠。甚至現存作品取得授權與否(縱使作品典藏於美術館中,館方往往無法代替家屬授權圖像),也是影響書籍編寫的要素。很多時候一本藝術通史的讀物往往扮演帶領你初步認識該時代的重要議題,無法替你決定何謂經典,這點在許多史料、作品都仍待發掘的臺灣美術史中尤為明顯。何況,該書序言也提到:「本書並不有意為任何藝術家或時代定義經典或名品,因為這個時代的人不迷信任何權威。」


小結

很久以前我曾提到,我對以「經典」為名的臺灣美術史展覽及評論感冒。近年隨著臺美史的研究、展覽與出版日益活絡,大家往往想要急切地定位這些產出成果,但臺灣美術史的建構路還很長,諸如「光」、「不朽的青春」、「臺府展現存作品特展」等等,它們都只是建構過程中的階段性展現,歷史編纂的嘗試,更多的是扮演拋磚引玉的作用。而80年代的歷史距離還未確立,可以想見狂八〇應該無法滿足所有階層族群對它的想像與期待。

Benedetto Croce說:「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再過數十年,如今以為的經典也將改變。但過去所有的編纂與嘗試,都能讓我們未來的精神資產更加豐富,至少我是這麼期待的。

臺北市立美術館開館暨十項特展,1983,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檔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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