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短篇連載] 若是要釣自己要用什麼做釣 (3/3)

有一晚在河邊釣魚,遇到一個怪人,讓我晚上睡不著覺。短篇小說,一共三篇,收錄在《上班的路上都誠心祝禱乾脆車禍好了》

沒讀過前面的可以點右邊 (1 )、(2 )


3


我在浴缸裡躺了一段時間,頭暈目眩,以為腦震盪,不敢立刻起來,但其實只是眼鏡掉出去不見了。我放開竹竿,看著天空,笑了。我終於拉上來了,那塊大石頭,真是不簡單,要是金塊就好了,不是金塊,保齡球也好啦,還是腳踏車,摩托車也不錯啦。

你知道是什麼,但我當時不知道,所以多好笑。

我起身,揉了揉後腰,想開燈,發現頭燈也弄丟了,只有找到竹竿。我發現那根竹竿輕了很多,好拿很多,於是把竿子豎直,把粗尼龍線繞好,再將釣鮪魚用的大型魚鉤掛好。我一邊往下走,一邊往那邊看,但是模模糊糊看不太到,我問他釣到什麼,他都不說,只叫我小心走,大概是我剛剛情緒激動太兇的關係。於是我瞇著眼睛,往下坡走,突然扭到腳,踩到酒瓶,我就把那根竹竿當成拐杖,慢慢走過去。

我越走越近,越走越慢,不是因為腳踝在痛,是因為覺得越看喔就越奇怪,那個年輕人蹲在溪流邊,一開始看,覺得他腳旁邊躺著一條大尾的旗魚,後來覺得可能是海豚,再後來,幹,是人。

我當時有點難以置信,一直瞇著眼看,看到渾身發抖,不敢接近,也不敢再問他是什麼。他蹲在那邊,很忙的樣子,一直把東西丟到水裡。那個屍體的身上附著很多很多魚,灰色、黑色、銀色的都有,滿滿的魚,在微光下扭動身體擺動尾鰭,那些魚還活著,咬著不放。那個人手一摘,魚一丟,就扔到溪流裡,接著反手又一摘,一丟,一條接一條,動作越來越熟練,終於把屍體臉上的大魚小魚都拿掉了,我看不出來那個屍體生得怎樣,其實也不太敢看。

「這些魚啊,真是的……」他一邊丟,一邊在抱怨,「吼,太多了吧,麻煩死了。」

然後有一條魚,他拎著,故意拿給我看,原來是我的浮標,我幾乎忘了,他把鉤子從魚嘴中取下,一手拿著線組,另一手將魚投出,過了幾秒才噗通。

「好了,就這樣。」

我說不出話,也沒辦法過去拿浮標,於是他把那團線組放在石頭旁,然後撐膝蓋,站起來,雙手拍一拍,用褲子側面擦一擦。他站在那邊,低著頭,歪著頭,像是欣賞畫作那樣看著那個屍體。而我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應該是個男人的臉,頭髮是黑的,肉體像是白蠟,但有紫青色的斑點,鼻子和嘴唇破損,臉頰上開了一個大洞而見到一排牙齒,臉上的洞冒出濁水,流向他那只剩一小片的耳朵。看到那些液體,我才聞到噁心的惡臭。

「有夠醜的,再見啦。」他說完之後,便邁開腳步,往下游的方向走去,而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對著他喊了,「欸,欸!」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我。

「不是啊,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

他皺眉頭,思考了一下,伸手指向石頭旁的浮標。

「不是浮標,我是說,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雖然看不清楚,但還是瞪著他,「你到底來這邊幹嘛的,留下這個,什麼都沒講,什麼也沒交代,你要我現在怎麼辦?」

「我幹嘛交代,你以為你是誰啊。」

「幹,這裡林北的地盤啦。」我一聽他的回答,怒火就冒出來,「你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啊。」

「你到底想怎樣?」

「實在是,還問我想怎樣。」我握著竹竿用力一跺,「你最好給我把話講清楚,這個是誰,你又是什麼人?」

他看著我,臭著臉,朝我的方向走來,那瞬間就有一股寒風直撲過來,我立刻腿軟,低下頭,發抖我到無法控制。幸好他不是回頭來找我,是走向那具屍體,他還嘆了一口氣,唉。我偷看他,看他彎下腰,抓住那個屍體的襯衫長袖,但一拉袖子就鬆脫,然後他改抓腿,抓住兩隻腳,用拖的,一路摩擦碰撞拖向岸邊,越走越快,然後大喝一聲,嚇了我一跳,只見他扭腰用力一甩,把屍體丟了出去,在空中轉了一圈半,才摔進溪流裡。

水花濺起,上百條魚都在河面扭來扭去,屍體也因此扭來扭去,漂到深水區,流速加快,那具屍體還會踢腿,像是用仰式在水上游泳。

就在這個時候,叩囉叩囉叩囉,火車來了。

火車走在鐵支仔橋頂上,從這邊開向對面那邊,車燈照過,照亮溪岸,照亮水面,也照到那個屍體,他在水面上懶懶動了幾下,簡直就像是在游泳的人。火車上有人嗎?有人發現嗎?「嘿!嘿!看這邊!」我忍不住大喊大叫,但聲音全被火車掩蓋,唯一有回應的,是那顆濕漉漉的頭突然轉過來,開張雙眼,那眼窩是黑的,水流出來。噢,那瞬間我從腳底冷到頭頂,全身結凍,只有胯下最溫暖,因為尿是熱的。那個時候誰不怕,我只能閉緊雙眼,開始唸佛號,唸媽祖,唸太子爺,上帝請出來,阿拉真主也請出來,最好全都請出來保庇我。

等到火車駛離之後,四周逐漸安靜下來。什麼都沒有,恢復寂靜,連鳥叫聲蟲叫聲都沒有,只有溪流和自己的心跳聲。我嘴唇還在抖,拉拉嘴唇,用力揉臉,抬起頭,卻嚇一大跳。

那個人還沒走,就站在我面前,對我伸出手掌。

「呃,忘了拿。」

我立刻交出,幾乎把竹竿用丟的拋出去,他一把握住,斜放在肩膀上,然後稍作調整,臨走前說了一句,「欸,阿伯,你被蚊子叮了哦。」他說得沒錯,我癢得不得了,就一邊搔著癢,一邊望著他的背影,他往下游的方向,緩緩踏入草叢,當他被野草吞沒時,還能在黑夜中看見那根長得離譜的竹竿,在芒草頂上搖搖晃晃。

在那之後,釣魚的時候,老是在想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怎麼釣的,用什麼當餌,又撒了什麼東西做釣。當時有問就好了,就不用東想西想,想到後來我也想鋸一支竹竿,但就算弄得一模一樣,還是不知道答案。所以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一邊聽蚊子的聲音,一邊想問題,越想就越奇怪,至於是什麼奇怪問題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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