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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力,藝評人、劇場策劃、監製、插畫師。 www.felixism.com/

「舞蹈秋天」《還是有點希望的啊!混帳》與《微舞作》,舞蹈承載不了文字的描述

《還是有點希望的啊!混帳》;編舞:菲德希克‧葛拉威;攝:Laurent Philippe(照片由兩廳院提供)

是年台灣兩廳院「舞蹈秋天」開幕周的兩個演出,從編舞角度、質感、風格都完全不同,但都給予很強烈的「有話要說」的態度,包括加拿大的菲德希克‧葛拉威《還是有點希望的啊!混帳》(Some Hope for the Bastards)的演出名字,便抱持了很強勢的立場,而《微舞作》中三個演出,則在場刊以不短的篇幅說明創作意圖。這令我想及新加坡視覺藝術家徐家輝早期創作,訪問八十四位不同的編舞,了解他們的創作理念及進程。過去訪問徐時,他曾說一直疑問為何編舞總要在宣傳及節目單中把創作理念說出,而為何有時舞作沒辦法表達與文字相同分量的內容呢?我想這是每位編舞要面對的問題,不單是如何描述舞蹈,更重要的是舞蹈作為概念的載體,如何以想像及身體去傳達理念。在是次兩個作品,在文字傳達及舞蹈表現上就出現了脫軌的現象。

 《混帳》與一般舞作不同,音樂帶有很強的主導性,編舞兼演奏者葛拉威在後場演繹帶有迷幻及電子風格的音樂,聽者卻可從中發現古典元素,節奏引人入勝,令人容易投入節拍。舞者由最初穿得像去晚會、手持酒杯無聊等待,到投入節奏、脫下晚裝瘋狂舞動,可說就是隨音樂不斷變化而即興舞動身體,猶如五、六十年代的嘻皮士,他們的「不專業」或刻意不專業的舞蹈身體,與葛拉威隨意重複唱出「我在被影響着」、「我在失落」等語句,建構了一個鬆弛的氣氛、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其實以舞者律動為次音樂為主的演出並無問題,不把它必然地當成舞作便可。但回看演出本身,場刊以「不同風格的音樂與身體碰撞」、「產生脈動」、「創作不完美的動態」、「製造張力」等描述形容作品,似乎是過譽了。作爲觀眾,我只能看到音樂如何支配舞台,而舞者時而跟上又隨時脫軌,實質只是音樂的佈景板,談不上脈動及張力。再以文字引述作品有關等待「失控的瞬間」,甚至將之連結到經濟崩潰等命題,未免太過遙遠。若說拿酒杯的中產舞者脫下衣服及放下酒杯就是社會崩塌的話,也只能說箇中關係過於牽強及淺層。

《微舞作》的三個作品也遇到同樣問題,場刊中所描繪的內容及議題,實在吸引︰田孝慈的《清醒夢》談及從六十年代起提出「清醒夢」的概念,以有關夢與現實界線的研究切入;蘇品文的《嗯哼》討論觀看裸體時產生的覺知與身體認知,以及性別議題及女性主義等;鄭皓的《觸底的形色》以量子力學的眼光來觀看世界,發現與現實完全不同的荒謬觀點。三個命題不論深廣度,也極具思辯空間,但三個短短的舞作不單未能完整表達這些內涵,有時甚至逆道而行。如《清》中舞者在夢遊或在門間進出,還可說是描繪夢境的景色,但當中缺乏能量及動力的舞蹈、不足的章法舖設,任憑詮釋也似乎未能與清醒夢或探究自我意識層的命題拉上關係,只見兩位夢遊的女生在穿梭走動,卻未見舞作中出現過無意識狀況下有意識的行動。《嗯》的問題更為嚴重,三位女生在台上露出性器官,把假陽具塞在內褲裡而興奮起來,以稱不上為舞蹈的律動嘗試強調男女性器、女性戀物或為物的形象及陽具膜拜。如果這就等同探討裸體、其看與被看的意義,以及討論女性主義和性定位的話,這種對性別議題的思考可謂較落後及危險。當下舞蹈要思考的,是為什麼要在舞台上裸體,而不是用裸體成為意義及衝擊觀眾。並不是不可在劇場討論裸體,但單純地脫衣服玩陽具未見能促進討論。其中一位舞者利用跳動來讓衣服跌至露出胸部,此舉倒有討論裸的元素,但亦僅此而已。更大的問題,是編舞以女性主義者自居,在舞台上讓女性把玩假陽具來呈現雙性的分別,陽具夾在股間,反映出像六十年代女性要等同男性一樣、或性解放的論調。舞者動作在舞台上被放大,女性強烈渴望男性與陽具的形象強化,或純粹展示性身體的物化過程。如果編舞想探索物化的過程,還說得上去,但若根據場刊的描述作為女性主義及對裸體的討論,就有點偏離,甚至很容易被看成為侮辱女性身體的物化層面。三個作品中《觸》比較貼近編舞在場刊中所說的,編舞兼舞者在舞台上邊解說量子力學,邊用身體及粉筆在地上具體化呈現數學命題,用多層同心圓來說明電子如何消耗能量來向上或下層移動,設計很吸引,而借量子力學而來敘述回憶也很有趣。然而這些能與話題對照,是因為舞者把題目說出來,但其舞蹈並未完全地對準議題。

 我必須說舞蹈與文字不一樣,比起載入大量的內容,更多時是情緒化及詩化的表達,故此不必然包含深度或哲學理念。故不看場刊的描述及編舞的話語的話,這兩個作品其實沒有太大問題,最多只是動作美感不足,或沒有太多感染觀眾的能量而已。然而當編舞要在作品上硬要加上哲學意義,又沒辦法在作品中呈現,所謂的意義就變得多餘。

 值得一提,是年「舞蹈秋天」的《混帳》於開幕首演後,在大廳舉行了一場演後派對,觀眾憑票可免費獲得調酒一瓶,而且場內更有DJ做音樂,配以迷彩燈光,把古典的兩廳院頓時變成舞場,實在出人意表。起初我還懷疑台灣觀眾一向內斂,未必參與舞蹈,但經幾個工作人員及疑似舞者觀眾炒熱氣氛後,大多觀眾都願意投入,氛圍真的很不錯。我很佩服兩廳院有這樣的胸襟及遠見去創造這種演出以外的活動,與觀眾連繫,因為讓觀眾在情感上投入劇院,喜歡當下的文化,才能真正地拓展觀眾群。我認為香港過分重視宣傳手段及資訊散佈,甚至常抱有觀眾不懂尋找或欣賞演出的高姿態,是很需要向台灣學習如何為觀眾建構更多文化體驗,培養喜歡文化及場地的思潮。  

《清醒夢》;編舞:田孝慈;攝:張震洲(照片由兩廳院提供)


《嗯哼》;編舞:蘇品文;攝:張震洲(照片由兩廳院提供)


《觸底的形色》;編舞:鄭皓;攝:張震洲(照片由兩廳院提供)



《還是有點希望的啊!混帳》

編舞:菲德希克‧葛拉威

評論場次:2019年10月10日 19:30 台北兩廳院戲劇院

《微舞作》

編舞:田孝慈、鄭皓、蘇品文

評論場次:2019年10月11日 19:30 台北兩廳院實驗劇場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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