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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失联人权律师常玮平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绿4岛

常玮平:一件小事

常玮平:一件小事

原创 常玮平 绿4岛 2019-11-26

我在看材料。我爸一连进来了三次,每次都拿着他的手机跟我说他收到的新闻,什么电梯里老头被气死索赔获支持之类,念叨着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坏。但我根本就没仔细听。我也不用听,就能猜到。最后他应该是终于感到了我的不耐烦,我也终于觉得自己可能太过分了。他转身要走,我开了口。



“显然,不可能因为小伙儿在电梯里说了一句’别吸烟了’,那个被说的老头恰巧死了,就判他承担责任。这些耸动的垃圾自媒体标题,隐藏掉一些情节,拿出一个断然的结论,就是想吸引眼球。一般,“别吸烟了”这样的话,只是故事的开头,而如果真的只有这一句话,怎么都不会判小伙儿的责任。肯定是话赶话,那个老头会接着说,老子就要吸,小伙儿大概又会说,诶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然后吵起来了。老头情绪一激动,什么心脑血管疾病一发作,死了。理性的人,应该可能会预见跟你吵架的对手方是个老头,潜在的风险,内因当然主要还是老头本身有病,大一点儿的责任确实不该有,那么一成的责任呢?一条人命60万的话,判你承担6万呢?你能说法官完全错了吗?只能说,《侵权责任法》出来之后,法院分分钟就把人与人之间,前世百年修来的缘分给你兑现了。”我也算不负培养,一口气讲完了我认为的法理。


“说来说去,闲事不要管!”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我爸颇有些失望。


我对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很失望。但我也知道,在中国,简单粗暴的生活态度最实用。一个人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应付,全然无法那么精准的区分,告知别人在电梯抽烟是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但克制尽量不起冲突和纠纷,是在当下这个社会,规避风险所需要的理性。


这让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前几天,在西安,朋友约饭,我开车去了。吃完路过超市,买了一些水果之类,拎着到了车跟前。发现有个车恰巧停在出口,把里面所有的车都挡住了,无法出来。我还没来得及骂shit,一个女的,显然也是被挡在里面的车主,拿着电话就跑到我跟前来了。她说,来来来,你跟他说,让他赶紧回来挪车。因为都被挡在里面,我们没有任何协议,甚至都不用交换眼神,就立即成立了受害者联盟。


拿着电话,我说,你怎么把车停出口了。他说,不好意思,喝多了。我说,那你在哪儿呢,他说,在北郊。我想,妈呀,今晚好玩了,这儿可是高新,西南郊。司机说,他刚喝多了,可以回来挪车,估计得一个小时,但他明早七点前肯定把车挪走,不影响里面的车上班。


我自己倒无所谓,明天过来开也行,但给我电话的女士,显然不接受这个方案,在旁边说一边骂一边说,你就让他赶紧回来挪车。看得出来,她将此视为一种惩罚。我就说,那这样吧,你去北郊估计也是有事的,你叫个滴滴,让司机拿着钥匙回来,我挪了车把钥匙放旁边24小时便利店,你待会回来了再挪。那人爽快的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又勘查了一下现场,发现,虽然很艰难,但如果把一侧车轮开上绿化带,在不伤害植物的前提下,是有可能开出来的。我就给女士说,让你老公试一下。我在旁边像个交警一样指挥了半天,还真是把车给倒出来了。好开心。我说,你赶紧给那个人打电话,叫他别打滴滴了。然后我去开我的车。我这水平,妥妥的也就出来了。我停好正要显摆,发现这一对夫妇早就开着车走了。


我又去堵在口上那车上找电话,没找到。估计之前那女士打了114,才查的电话,怪不得她那么生气。她会不会打电话让不要送钥匙来了,只能看她心情了。我忽然觉得那个男的不一定比这个女的更操蛋。一个停车挡着出口,连个电话都不留,只是带着这么晚了应该没人会出来的侥幸,但他后来总归还是愿意回来挪车了,另一个这个女的,她也不比我笨,她应该早就看出来努努力总之是能开出来的,非要让那个男的回来挪车,等到车出去了,也不给说一声,开着就走,就是要折腾人。我帮她解决了问题,她更生气,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这得有多大的意难平。都能想到,如果那个男的回来挪车,这等了一个小时的怒火,会怎么发作。


故事还没完。我车开出去刚拐个弯,发现买的水果没带。又折回去。问门口的保安,说没见到,又说他刚交班,不知情。我问附近这几个摄像头的视频能看吗,他说都没开。那一刻我的记忆忽然镜像式复活,刚才我指挥倒车时,他就在旁边,而我那一袋水果也放在那儿。整个对话过程,他都不看着我。我觉得我只要冲进保安室,就能看到我那一袋水果。而此刻我已经嗅到了浓浓的谎言的味道。


一晚上遇到仨奇葩,我真的很绝望。在每个时点,我相信,我都可以很生气,都可以把事儿闹大,而且可以做的很精彩,但做律师,专业“闹事”、收费“闹事”很多年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免费帮教的兴致。中国人自己的智慧,就足以让他们在一物降一物的恶性循环中乐此不疲、万劫不复。但如果我把事情闹大,在每一个时点,都有可能失控,变成一桩伤害、死亡的案件。你要看案卷,无数个恶性案件,都很容易源于一颗芝麻大点儿小事。所以,你永远不要小觑一个中国人为了一个停车、一袋水果而愿意付出的代价。我的好脾气是源于世故,我的宽容就是在助长败坏。我知道,就如我爸问我的那个案例一样,就因为劝别人不要在电梯里吸烟,一个好心人很可能就被法院裁判承担法律责任。我很失望他说的“少管闲事”,但我何尝不在这互害社会中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万没想到,我最后终于还是吃上了水果。我并没有冲进保安室。我去超市又买了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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