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的旅行都是在现实世界中探访历史文化遗迹，但这是一次虚拟世界中的旅行，我尽量把它写完。​

与不存在的人原地旅行 | 虚拟世界游记第1、2章-宁山哀的藏宝山洞

第三章.未尽的大清国 

我的耳边响起火车轰鸣的声音，逐渐变得人声鼎沸，眼前也亮了起来，先是一点点光斑接着变成傍晚夕阳落下余晖与灯光共存的环境，我们在一片小广场上，面前是一座西洋式钟楼，周围的人衣服看起来是民国时期的装束，但都留着辫子又像是清末。 

我不知道这款游戏该怎么玩，周围的NPC人物好像不是动画制作做的形象，都是真人的样子，感觉像在一部影视剧里。我们身边穿梭着人力车，一队穿着蒙古袍的骆驼商旅在火车站门口卸货，一群旅客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在检查他们的证件，人力车夫们凑上去招揽生意。 

“这是哪呀，这个游戏是清朝还是民国背景呀？是个国产游戏吗？”，宁山哀也注意到了周围NPC人物的着装打扮，但这款游戏似乎没有设置强制形象，她还是红色睡衣爱丽丝的样子，在背景中非常扎眼。

“我明白了，这就是历史中的北京，应该是我们开头选择哪座城市就会被带入哪座城市，但年代好像是游戏本身设定的，感觉像清末民初。”
“你怎么知道这是北京？”，宁山哀问我
“你看到我们面前的这座钟楼了吗，这是正阳门火车站，就是现实中前门旁边那个铁路博物馆。” 

我拉着宁山哀走远一点，看到整座建筑的全貌，真的是曾经的北京正阳门火车站。
“虽然我没去过铁路博物馆，但我去北京坊的时候路过过，好像不太一样呀”，宁山哀环顾四周有点不相信。
“的确有区别，因为在上世纪70年代为了修地铁，正阳门火车站的钟楼从右边搬到了左边，他这个游戏里应该是还原成清末民初时候的样子。”
“不不不，没那么细节，正阳门火车站北面就是天安门广场对吧”，宁山哀转过身背对着我说，“但我觉得天安门广场上肯定不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我也转过身，斜对面是高大的正阳门城楼和箭楼，在正阳门后面到天安门之间过去还有一座城门，民国时候叫中华门，清朝的时候叫大清门，大概就在现实中毛主席纪念堂那个位置，这些都没错，还原的很好。我的目光越过正阳门城墙，发现了让宁山哀怀疑的那个东西，“这是个什么玩意？”，在正阳门城墙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塑像，正阳门城楼还不到它的三分之一高，我的目光向上望去，在煤气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我隐约看到了塑像的脸，这座估计超过百米高的巨大塑像竟然是观音菩萨！ 

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有一座如此巨大的观音菩萨像，历史上北京城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呀，连中国都没有过这么高的观音菩萨像吧。我不敢相信环绕周围，把视角转回正阳门火车站，看到了火车站上飘扬的国旗，黄底蓝龙戏红珠，是大清国的国旗。

一个军官带着两个士兵走到我们面前，他们穿着清末新军的冬季军装，“你们两个洋人，把证件拿出来”，军官对我们说。
我们面前没有弹出对话栏，我问宁山哀“怎么拿证件，我不会操作”，宁山哀摆弄了一会儿说“这个游戏好像没有物品栏，没有证件呀”。
军官有些不耐烦，“快出示证件，你们是哪国人？是盟国公民还是中立国公民，不会是敌国间谍吧”。
军官的话莫名其妙，这不是清末吗？哪来的盟国和敌国？ 

这时旁边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突然从旁边挤过来，对军官说“索军爷呀，我认识她们俩，她们是德意志公使家新来的家庭教师，还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呢”。
这个小女孩好像是混迹在火车站周围的小油子，军官听她说完摆摆手就让我们走了，小女孩把我们带到旁边，手里举起一个黄色小盒，上面印着一个吸烟的女人，小女孩歪着头对我们说：“那些军官都是例行问话，你们没带证件随便编个盟国的身份就行，我帮了两位洋太太的忙，你们买一盒仙女牌香烟吧”。

这时面前弹出一个对话框，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好的，给我来一盒”，另一个是“不要，快走开”，我点击前者，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烟，看到她的篮子里有几份报纸，上面写着《燕京时报》，宣统十九年三月十六。 
宣统皇帝三年就退位了，怎么会有宣统十九年？我问宁山哀： “我如果想向这个小女孩提问，该怎么操作？”
“你点击下面有个对话框，也可以语音，但这种NPC人物应该是关键词触发，遇不到对的关键词她就只会重复固定的台词。” 

我刚想问小女孩什么是盟国敌国，宣统为什么会有十九年，她就已经跑开了。我往四周看了一下，感觉自己在一个非常混搭的场景中，正阳门城楼上环绕着一群群乌鸦，一艘齐柏林飞艇悬停在城楼上面，飞艇表面印着德意志第二帝国黑白红三色旗，城楼下面有一座骑马舞剑的将军雕像，我记忆中应该也是不该有的。再往远处望去，在大概是现实中前门MUJI酒店西边一点的位置，有一座高耸的奥斯曼新巴洛克风格建筑，上面飘扬着奥斯曼帝国的旗帜，看起来像是把伊斯坦布尔多尔玛巴赫切皇宫搬了过来。 

那不会是这个世界里的北京前门清真寺吧，怎么改成这种风格了，我又一想，如果大清国还在，没准奥斯曼帝国也还在，两个老迈的“东方”帝国之间关系变得密切，把前门清真寺改成奥斯曼建筑的清真寺恐怕是某种外交献礼，我正要先到正阳门城楼下看看那个雕像是谁，宁山哀拉住了我。

“你那个俄罗斯朋友给没给什么提示，感觉这也不像个游戏，我们去哪找他说的大门呢？”宁山哀对历史题材不是很感兴趣，这种复古街景并没有吸引她。
“你没注意到吗，我们身处的北京不是真实历史中的北京，现在是宣统十九年，但真实历史中宣统皇帝只在位三年大清国就结束了，我们是在一个架空的世界中。”
“哎呀，你真是不怎么玩游戏，这可能就是某个玩家自己设计的地图场景而已，普通玩家没有能力做整个游戏空间，但可以把一些素材拼凑放在游戏中，一些自由度高的游戏允许这么操作，没准你走出这几条街就不一样了。” 

宁山哀正说着，我的目光突然越过她身后被不远处一个人吸引，大概是因为周围NPC人物的脸都很陌生，所以他熟悉的面容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竟然认出了那个人，一个最著名的人力车夫。

我给宁山哀指向那个人，“你看他是谁？”。 
“张丰毅？”，宁山哀盯了一会儿惊讶地叫出来，“真的是张丰毅吗？这里怎么会有张丰毅”。
“不是张丰毅，是张丰毅演的骆驼祥子，我明白这个游戏了，这个游戏的场景是《骆驼祥子》里面上世纪20年代的北京城，架空的宣统十九年就是1927年，按你说的作者改了很多素材，但基础我估计是用1982年版电影骆驼祥子，所以祥子的脸就是张丰毅，唯一的不同是他留着辫子”。 

这款游戏看来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我和宁山哀走到祥子面前。
“两位洋太太，坐车吗？”，祥子抬起头，拿起肩头的毛巾弹了弹人力车的座垫。
对话栏弹出，一个是“好的，就带我们随便逛逛吧”，另一个是“不用了，我们自己走”，我点了前者，和宁山哀坐进人力车里，祥子拉起车把迈开步子飞奔起来。

“看两位洋太太是刚下火车吧，可是没有行李，是去东交民巷还是去哈德门大街？”，祥子问我们。
我刚想点击对话弹窗里的“就先四处看看吧”，宁山哀提醒我可以自由对话，万一关键词识别就可以触发反馈。
“你直接问他哪里有美术馆之类的”，宁山哀对我说。
“安德烈耶夫压根也没说是美术馆，你这么问没用。”
“那你就问他哪有俄国人，你总得问跟咱们要找的东西有关的问题吧。” 

“你知道火车站对面的观音菩萨像是什么时候立的吗？”，我直接询问祥子我最感兴趣的问题。
“哟，这位洋太太这些年都没来北京吗，那座雕像是前年修完的，赶在老佛爷，哦就是我们大清国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九十大寿庆典前。您看那是观音菩萨，仔细瞧其实是老佛爷的长相，老佛爷就是观音菩萨化身。”

老佛爷？慈禧太后呀？她一直活到现在了吗？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是架空的，本来该在1908年去世的慈禧到了1927年还在世，真是未尽的大清国。 

我又问祥子关于盟国与敌国的问题，北京人力车夫真的是北京出租车司机的前辈，祥子这种不关心政治只顾自己过好日子的人设，都对国际形势非常了解。这个世界不只是未尽的大清国，还是未尽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大清国参加了一战，出于对曾经英法入侵劫掠北京的仇恨，大清国加入了德国主导的同盟国阵营，英国人被从印度赶走，形成奥斯曼-波斯-印度-大清的亚洲同盟，在远东共同对抗俄国和日本，以及英国控制下的马来半岛，奥斯曼也就自然成为了大清国的盟国，在北京前门修建了奥斯曼风格的清真寺。 

我刚想问祥子更多关于这个世界设定的事情，宁山哀碰了我一下，“赶紧问正事”。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面前的空气扭曲了一下，好像我们穿过了一层泡沫。“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宁山哀。
“你看我就说嘛，刚才应该是一个用户自己做的场景，只有火车站周围那一小块，现在我们离开了那个场景”，宁山哀热衷于电子游戏，她比我了解的多。
“我这种不怎么玩游戏的人还真的不知道，也就是说我们在游戏中看到的场景可能是某个用户自己做的。”
“一部分自由度高的游戏允许用户在官方场景中附加修改内容，但不会改变游戏特性，你可以理解为整个游戏就是用户自己随意搭建的棚户区，当然你要交一定的管理费，用户可以选择是否把场景公开给其他用户，其他用户也可以选择是否进入，所以完全可以把一些虚构的素材放在真实的场景中，比如我昨天玩的生化危机就是某个玩家自己做的场景，在福尔摩斯小说的伦敦爆发丧尸，但超出那几片街区的部分还是原本的浣熊市设定。” 

我一看祥子，过了那层膜离开了刚才的场景，他的辫子没了，看来大清国也跟着没了。
我在对话栏询问祥子：“你知道哪里有俄国人吗？”
祥子回答：“太太是要去找苏联人吗？”，历史时间线已经恢复，祥子的世界就是正常的1927年，俄国已经换成了苏联，“哎呀太太，您可不能去找苏联人，张大帅半个月前刚刚抄了苏联大使馆，您没看满大街的告示吗？宣传赤化，主张共产，不分首从，一律死刑。北大一个教授都被抓走刚刚绞死了，我可不敢带您去找苏联人。”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看来真的已经恢复正常，1927年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张作霖在北京担任陆海军大元帅，查抄苏联大使馆，祥子说的那个被绞死的北大教授就是李大钊。
我正在想该怎么回复才能触发反馈找到安德烈耶夫让我去的地方，祥子又开口了，“不过如果太太您能出到五块钱，我可以带您去一座教堂，那里也许有苏联人”
我点击对话弹窗“好的，就去那里。” 

祥子拉着我们跑在路上，我们面前左上角闪过一个小亮点，宁山哀点了一下，出现了一个虚拟的黑山羊头，那只羊开口说“亲爱的爱丽丝小姐，感谢您对NLC的关注与支持，我们提醒您，您之前预约的Lovecraft的手稿还有4个小时就要正式拍卖了，目前已公开出价的用户为33455人，其中5892人出价高于您，如果您希望在正式拍卖前提出更高的价格，请在我们的平台……”
还没显示完，那个黑山羊头就像一团烟雾一样消失了，“一个通知，不用管”宁山哀说。
“NLC是啥呀？”，我问她，宁山哀的生活中有很大一部分我都不怎么了解。
“Nameless City，一个爱好者平台，偶尔有一些拍卖，有NFT作品也有实体作品，我在上面预订了一张Lovecraft《The Colour Out of Space》的手稿，不过出价的人太多了，肯定拿不到，不用管了”。 

祥子把我们拉到一座建筑门口，我们下了车，面前是一座高大的罗马式教堂建筑，前面还有一片小院子，教堂旁边是一条繁荣的商业街，即便是傍晚时分一些店铺还在营业非常热闹。
“这座教堂有点眼熟呢，我好像来过这里”，宁山哀说，我们看到路边的英文路牌“Morrison Street”，“摩瑞森大街是哪里？”，宁山哀拼出来问我。
“是莫理循大街，就是王府井大街，莫理循是袁世凯的政治顾问，他的宅子在这条街上，这条街的英文称呼就用他的名字命名，我们面前这座教堂就是王府井的圣若瑟堂，你肯定来过眼熟。” 

我们走进教堂的院子，一位穿着教士袍的中年外国神父的头上闪了一下光，这意味着他是个可以触发反馈的角色，我走过去，他主动跟我说：“你们好两位女士，我是这里的助理主教，我的中国名字叫满德贻，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我询问他：“请问这里有苏联人吗？”
神父眉头一皱，“噢苏联，那些不信上帝的布尔什维克建立的国家，真是太可怕了，他们处决了沙皇一家人，可怜的小公主和小王子，阿列克谢只有14岁，我的老朋友弗拉迪斯拉夫神父在哈尔滨的圣斯坦尼斯拉夫教堂，他是个波兰人，他给我的信里说在哈尔滨有很多人从俄国逃过去，哈尔滨的一些房子和铁路已经被苏联政府接管了，他们只好继续逃到美国和加拿大，弗拉迪斯拉夫神父认识了一位可怜的朋友叫斯托罗热夫，斯托罗热夫给他讲了沙皇一家最后的日子，真是太可怕了，不过我的教堂里可没有什么苏联人，他们是不会到天主教堂来的，你们可以去别处找找。”
神父说完转身走回教堂里。 

“线索断了吗？这座教堂里没有苏联人，也不知道安德烈耶夫把照片放在哪了”，宁山哀问我。
“不，他刚刚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线索。”
“啊？什么线索？”
“他提到斯托罗热夫这个名字，应该就是伊万·斯托罗热夫神父，他是为沙皇一家主持最后宗教礼仪的人，是最后见过沙皇的人之一，后来逃到哈尔滨，安德烈耶夫的信里也提到他祖父去过哈尔滨，这段对话应该是让我们去哈尔滨找斯托罗热夫神父。”
“所以斯托罗热夫神父在哈尔滨哪里呢？也没告诉我们线索呀。”
“不用他告诉我们，历史中的斯托罗热夫神父在哈尔滨的圣阿列克谢耶夫教堂任职，但我不知道怎么在这个空间里去哈尔滨，是要跳到开头选择更换城市吗？”
“可以回火车站试试，在模拟现实场景的游戏中，火车站一般是不同空间的切换地点。” 

我们坐上祥子的人力车回到火车站，在车上我正好问祥子刚才想问的问题，“正阳门城楼下面有一座骑马的雕像是谁？”
“哟，太太这您都不知道，那可是我们大清国的英雄寿山将军，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进来，寿山将军在关外打败了俄国人，又带着官兵回京勤王赶走了八国联军，保住了北京城”。
原来是寿山将军，现实中我之前在齐齐哈尔龙沙公园去过他的祠堂，1900年俄军进攻东北，寿山将军在保卫齐齐哈尔的战斗中战败牺牲，看来在这个架空的场景里他击退了俄军并且营救北京，成了力挽狂澜改变历史走向的重要节点人物。 

走下人力车，离开前我忍不住跟祥子说了一句话：“去娶小福子吧，只有你能爱她”，我不知道这个场景中是否保留了原著的感情线，以及是否给人物设置了这么复杂的问答反馈，结果祥子盯着我看了几秒，回了一句“结果都一样，要是娶了小福子，她会比虎妞先死”。
这一刻我以为跟我对话的就是老舍本人。 

我和宁山哀买了到哈尔滨的车票坐上火车。
“祥子后来怎样了？”，宁山哀问我。
“他很努力生活，最后发现生活欺骗了他。”
“我没看过那本书，所以是个悲剧咯？”
“不是悲剧，是惨剧，就是不知道在那个未尽的大清国场景中，祥子的结局是不是依然很惨。不过话说回来，仔细想想这个场景的历史设定还是不太合理。”
“这只是个游戏空间，所谓的‘合理’只是为了吸引玩家做的小细节，虚拟世界中不需要合理，追求合理是对想象力的束缚，你希望一个“假的世界”看起来很真实，是因为你脑子被“真的世界”这个概念限制了，你要打破对真实的追求，包括打破真实这个概念本身。”

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所以刚才整个场景都是为了给我们寻找安德烈耶夫的东西提供线索吗？他做了这么大一个空间就为了这件事？”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做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共享场景，简单地说这些NPC人物在原本的游戏中有自己的台词和行为，但遇到我们的时候就会触发特定的特殊台词和行为，这些特定内容就是用户借用别人游戏中的场景和人物来设计自己的任务。”
“可是NPC人物怎么知道遇到的是我们？”，刚问完我就知道答案了，“那个邀请码是吧。”
“是的，邀请码就是识别码，我们通过NPC头上的亮光来识别哪些人可以触发新的反馈剧情，NPC也能根据我们身上的识别码来选择做出哪种反馈，跟不同的用户说不同的话，只要提前设置好，可以让每一个用户玩的内容都不一样。” 

在游戏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从正阳门火车站到了哈尔滨火车站。下车的一刻，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弹窗，“请确认跨空间兼容”，我没明白啥意思，宁山哀点了确认，我们眼前一暗，又是火车轰鸣声传来，光线亮起我们已经在户外，面前就是1927年的哈尔滨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