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e Fang
Simone Fang

「創作總根於愛。」極權之下的自我流放者/新西蘭打工度假中/激進女權主義者

逃難者周記6 · 反完婚還要反性緣?

2023.3.20-3.28

2023.3.20 上周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對於穩定、平凡的生活的祛魅過程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以前總以爲是自己對這種一勞永逸的許諾有著天生的懷疑,現在想來似乎還有一個原因。

我從小在酒桌上長大,看得最多的就是醉酒后失去意識又沾沾自喜的中年男人們。他們往往有著非常光鮮的外表,我雖然不太清楚他們具體是做什麽的,但總歸是些吃穿不愁資產又有一定規模的企業家。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之前説過的他們家庭生活的混亂和對女性無知無覺的傷害之外,就是他們虛僞的面孔。做生意期間互相擔保然後欠款逃跑“兄弟”陌路的戲碼我見過無數,每年去拜年的人家都不太一樣,背後全是“人脈”爲名的相互利用。在酒桌上他們可以把所謂的公司價值吹得天花亂墜,什麽我們這一桌股東就是一家人每一年都必須要聚一聚,什麽我們這公司前景無限某總的商業判斷無比正確,然後第二年就樹倒猢猻散,某總又跑到新西蘭避難了。除了他們之外,政府官員也是見過一些,印象不太深刻罷了,因爲對面的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個面孔,我分不清他們侍奉的到底是企業還是權力機構。在我上大學報名的前一天,本以爲離開了我的父親就能逃離這些惡心的酒局了,沒想到母親在大學所在城市聯係的前同事以“認識同鄉同届同校女孩”爲名,又組織了一場酒局。那個同鄉女孩的父親是一個職位應該不低的官員,我和母親顯然是被叫去凑數的,除此之外還請到了那位女生所在學院的教授。於是我在還沒進入真正進入大學之前,就看到了大學也許是最醜惡的一面。在上大學之前我的父親就跟我説過類似的話,但知道教授可能並非完人,和真的看到曾經以爲的知識和教養的化身在妳面前一杯又一杯地“敬領導”,説著貶損自己職業以取樂其他人的話,還是很不一樣的。

我的家鄉是個非常小的城市,在那種地方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的重要性顯得尤為突出,而我,又從小浸染在這些人際關係的幾乎最醜惡處。可以說,我在這無數場烏烟瘴氣的酒局中,無比具象化地看見了上位者的醜惡,他們高聲地呼喊著無意義的口號,他們醉後面紅耳赤因而無法避免地嬉皮笑臉,更可怕的是,所有人到了酒桌上都成了那副模樣。

或許正是這些最爲具體的畫面,讓我對為上位者工作以獲得平穩的生活失去了任何期待,甚至是滋生出了極强的厭惡感。我看見了那些世俗意義上的正路走到最後是什麽模樣,因爲隨著我年齡的增長,酒桌上開始出現與我年齡更爲接近的年輕人。我無法忍受自己最終必須成爲他們之中的一員,更無法在這樣的行爲中獲得任何的價值感。我可以接受自己生活貧窮,但我絕無法接受自己爲了所謂謀生走向虛僞和醜惡。

2023.3.21 今天來思考一下“反性緣”的問題。

支持方提出的觀點首先是,性緣關係是以性為紐帶建立的親密關係,其内核時兩人之間性關係的發生與否成爲親密關係成立或程度判斷中的決定性因素;因具有排她性(性緣被發明的目的之一就是分裂女性,性緣關係中一定會產生佔有欲,性緣與友緣之間的矛盾)、盲目性(物化,對方成爲尋求安全感的工具)、局限性(性緣凌駕於親緣、友緣之上,不利於女女聯盟)且具有明確的權力屬性(性化、物化、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性剝削)而應當予以拒絕。

2023.3.22一個很基本但目前還沒看到詳細論述的前提是,愛情不存在,是被塑造的洗腦工具。對這一點我持懷疑態度。誠然,將情感劃分為親情友情愛情確實過於草率,但否認友情和親情之外情感的存在是否同樣草率呢?其次,我不瞭解任何所謂“基本盤”,別人的生活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以爲,性只是表達愛的某種形式,它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至少在我看來,定義我與另一個人關係的,從來都只是我的情感我的直覺,而與我是否和對方發生了性關係無關。親密關係的建立意味著,我有靠近對方的衝動和願望,同時我能接收到對方的回應,兩人之間存在著交流基礎之上情感的流通。這一切,只與我的感受和她的感受有關。

接著抛開親密關係中愛與性的糾纏,來看女同親密關係與女權運動的關係。反性緣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性緣有凌駕於友緣之上的危險,而友緣又是她們認爲的女女聯盟中最重要的一環。但在此之前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與一人親密關係的產生會對我和朋友之間的關係有任何影響。我和朋友們該聊天該分享日常該每周打三個小時的電話從來沒有因我親密關係的形成發生任何變化。所以,建立在此種邏輯上對性緣關係的警惕,背後是否隱藏著對友緣關係的不信任呢?我總覺得,女權主義追求的應當是最大程度的解放與賦權,即告訴女性妳本應擁有去做任何事的自由,然後給她這些自由,給我這些自由。比女本位更重要的是我本位,相信、接納自己的感覺和情感需求。想到這裏又開始思考,既然如此,那麽我現階段爲什麽選擇反婚而不反性緣呢?這裏僅從我個人的角度出發思考。如前文所述,我願意追尋女權主義是因爲,它給我帶來了徹底的解放,而當反性緣這個議題出現在我的視綫内,試圖用一種觀念去否定我的情感需求時,我并不能像當時遇見反孝一般沒有障礙地接受它。個人層面上,不論是反婚反育反服美役,6B4T反對的每一項,都經過了我的感受和思考,確信我不需要它們,這才使其成爲我的一部分。這讓我想到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大約説的是“我恰好不是”與“我反對”之間的區別,但在我看來,應當反的是被塑造的需求,如果這個需求確實是被塑造的,那麽它可以是每一位女性的“恰好是”。只是這需要反復的自我拷問和反思,否則,偽需求確是很容易被創造出來的。

2023.3.23 愛情本質是一種情感需求,作爲人類我們大概率是存在這種非親緣的感情需求的。哪怕養寵物,我們索取的都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前幾天看網飛一部有關貓的紀錄片時有一句話深深地戳中了我身爲貓貓教教徒的心——"They don't need you, but they love you."具體不記得了。除親緣外任何現代關係的迷人之處正在於此,我們并不必然彼此需要,但我們選擇留在對方身邊。這樣存在選擇餘地條件下的“被選擇”,讓我們感覺到某種程度上脫離了現實需求之後情感上的“被需要”。

總之,我在這裏思考反性緣,主要是要詢問自己,而我的答案是,我需要愛情,我需要和另一位女性形成超越友緣的情感連接。我自有自主意識以來就在不停地暗戀著,我有很多充沛的情感需要一個具體的對象承接,我有自己的課題需要通過親密關係完成。有親密關係的我的生活會更好,這是我的需求我的欲望,我誠實地面對它並承認它的存在,而不願因某種主義給自己設下另一圈藩籬。我同時不認爲需要性緣會讓我更不女權,我也不認同反性緣這一主張。在我看來,反父權制反的是一個制度,是所有爲了讓男性佔主導地位的社會順利運行下去的各種手段,所以我反對作爲一種制度的婚姻,這與結婚雙方的性別無關。至於女性出於自己情感上、性欲上的需求去同誰形成關係,這是她的自由。我鼓勵她在具體的生活和關係中踐行女權主義。我們不能因爲女同性戀、異性戀關係中有哪怕99.9%的概率走向女權的歧路,就禁止女性去探索這些關係的可能性。那些物化、性化和破壞友緣的指控,更像是現階段統治型社會治理模式向親密關係的滲透,但親密關係本身在我看來並不具有同婚姻制度一般必然的原罪。今天看的論文裏談到,對家庭婦女受害者形象的塑造,本質上也是對這部分女性主體性的忽視。在母系社會裏,也必然會有女性與男性發生性緣關係或親密關係,但女性應當在其中擁有完全的決定權和支配權。帶著自主意識與男性或女性形成親密關係、性緣關係并不必然造成她主體性的缺失,若是對女性的主體性有信心,就完全應該放女性在各種各樣的情境下去實踐她的主體性,哪怕是在父權社會裏。因爲性緣關係“極有可能”造成某些惡果,所以舉起大旗讓女性還未嘗試便遠離男性遠離性緣,這不就是家長制的偷懶與深藏於其中的對女性主體性與友緣關係的不自信嗎?我們不需要向下的自由,意思是父權社會已然基於女性充分的向下的自由,它不需要佔用女權公共討論的資源進行爭取,更不論這些“向下的自由”裏還包含著多少制度性的惡。但激進女權的探討,不應當是不允許女性做這事那事以達成某種消極的反抗,並不斷地加碼,甚至否定自己的情感需求。下一步,是不是連友緣也得反,畢竟友緣裏占有欲和權力關係也客觀地存在著。總之,反的是制度,而不是妳身爲女性天然存在的情感與性需求。

關於愛情是否存在的説法還未看到更多立論,看見了再來思考和自我拷問。這麽看,我其實并不是女同女權主義者,性別分離似乎也只是我個人現階段的一個堅持罷了。歸根結底,我只是激進女權主義者,其他標簽和我的具體主張都不太相符。標簽還是貼得越少越好。

2023.3.28 以上這些思考都是前幾天趕在下課、讀論文、洗澡、睡覺的間隙寫出來的,現在稍有些空閑,完善一下在“反性緣”這個議題上我的回答。

反性緣背後的邏輯是無法理所當然地成立的。一部分女權主義者自認瞭解了男權社會下性緣關係的危害,便否定所有女性在親密關係中獲得主體性的可能。性緣不具有婚姻制度一般的原罪,性和情感的需求都是客觀存在的,不能因爲女性在進入性緣關係後主體性可能受到損害,便直接禁止女性進入任何形式的親密關係。男權社會下很多關係都天然地浸入了權力和控制的因素,但新型關係的形成不是依靠反對親密關係本身能夠完成的。女權社會下的親密關係會是怎樣的面貌,或許正是女權主義者可以在具體的生活中探索的課題。激進女權主義者的終極目標,都是消滅男權社會進入女權社會,但女權社會的到來需要無數新的制度、知識、關係的建立,而不是同男權社會所有的歷史敘述一般,通過激烈的戰爭摧毀上一個不盡人意的社會,進入所謂的新社會,然後一切問題就自動地解決了。譬如性緣,我們不能期待進入女權社會然後自然而然就會形成完全健康的性緣關係,而應當在走入女權社會的過程中,通過具體的個人的行動,排除男權社會加諸於關係中的毒素,讓我們的關係變得健康,逐漸形成一種女權的性緣關係的面貌。同時,現階段在公共領域與既有男權體制進行直接的對抗還需要很多的妥協、迂迴和漫長的抗爭,但新型親密關係的建立完全是有可能實現的,而新型親密關係的探索,又爲何不可能是讓女權運動得以進一步發展的突破口呢?即使不是,又爲什麽要在行動之前就否認了所有的可能性呢?

總之,反性緣這種倡議在我看來透露出一種家長式的“爲了妳好”的説教,背後是對女性主體性乃至她們最看重的友緣關係的不自信。女權主義應當不斷地拓寬女性應有的自由,鼓勵她們去探索去實踐,哪怕有可能在探索的途中徘徊猶豫甚至倒退,但身爲女權主義者,我們始終保有對女性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相信,在充分自由的前提下,女性是可以找到屬於她們自己的自我解放之路的。

以上便是我在這周看到推特首頁關於反性緣的討論之後的所有思考,由於我對這個議題另一方的觀點瞭解不多,目前只能針對我看到的一條較爲系統的論述進行思索與反駁,之後如果有看到新的觀點也許會繼續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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