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洋
清洋

沒有終途,尋覓自由的心靈,讓自我成為路上不斷的風景,往未知開拓

Netflix 指南|《Bandersnatch》The Road Not Taken

《Bandersnatch》是 Netflix《Black Mirror》(「黑鏡」) 系列的獨立影集,2018年的作品,特點是多重支線結局,由觀眾的選擇,主導劇情的流向發展。 故事講述 1984 年一個年輕的程式設計員,據同名多重結局的小說,改編設計成電玩遊戲,卻也是在編寫程式的過程中,逐漸質疑現實與真實的界線,認為自己現實的生活,都是被精心操控著的 “Programme and Control Study”,存在著各種不由自主,無法控制,逼得人不斷探問著 “Who’s behind it?”

關於真實與虛擬界線的議題,其實都不是新的,久不久又會浮上主流論述,再翻一翻。像經典電影《Matrix》(「廿二世紀殺人網絡」),其中一個大命題的設置,就是現在我們所處的世界,其實全都是精心設置出來的虛擬現實,真實的情況是,人類原來是被養殖在母體 Matrix 的世界裡面,供智能機械裝置 予取予奪的生物能量來源,plug in for energy source only。而虛擬現實,就是讓這些在養殖箱內的人類,以為自己真實存活的工具。They live a life, for exploilation. 經典的紅藍藥丸迷因,也是在探問,如果這是真實的境況,人要不要去面對殘酷的事實,還是繼續活在虛擬的世界,選擇 blissful ignorance.

時有討論,像各種陰謀論的說法,都是在質疑這種現實的界線,往往指向著現實的背後有更大的操手,可能是操控著各樣資訊流通的政府,又或是高科技文明的外星生物,不一而足。像生活中偶有的「似曾相識」感的場景,所謂 “Deja vu”,也被認為可能是一種虛擬現實的閃爍出錯,glitch,像電腦「窒機」時,會有的重覆反應一樣,過往片碎的閃現。

古舊一點,甚至可以追溯回「莊周夢蝶」,我們怎麼知道,現實的自己,不是正活於一個夢之中而還未醒來?更甚者,會不會我們的存在都是虛幻的,我們只是活在蝴蝶的夢中,因蝴蝶的意識而讓我們賦生,我們本來是不存在的?

凡此種種,我想其實都關係到,人存在世上,總是想弄明白,自己的存在是怎樣的,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又是什麼。像人禽之別,其中一樣重要的分野,是我們是尋求意義的,man searching for meaning。像我們不是只會盲目的繁衍後代,為活而活,我們就是會去問為什麼,人是因何而存在。像最近看到一個調查,抑鬱症的患者最想解決處理的問題,與醫者的對比,後者關心的是一些表面的情緒癥狀,非常臨床實務的角度,患者本身呢,第一位最想尋求解決的,是人生的意義。

像我們人生總會活到一個點,是不再滿足於外界一直所貫輸給我們的意義,而要去尋求自己的真實。像現代社會,有了網絡科技的興起,一切高速發展,愈來愈自動化,人的存在被資訊的速度淹沒,一切不夠快、不夠新、不夠eye-catching 的都瞬即被淘汰。大數據的存在,也是以「量」的多寡,取替個人性的存在。好像只有一條單向普遍的軌道,你不屬於這,你就不需要存在了,沒有人有時間給你慢慢經營自我、發展心性。以致於社會普遍亦是以「效益」來衡量、決斷一切,講求 output、 outcome、以結果為目標,其餘關於你是如何做到、或者你做不做得到,根本就不重要,你不行,總有別的人排著隊等著頂上,多的是人。大家最努力的,就是把自己非人化。

而總有些時候,我們會赫然發現,這個超高速發展而形成的社會,不再是為人而設、為人而服務,自我在其中是不存在的,卻是聽命於速度、流量,如像它們是它們本身的意義,沒有人再問,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快、這麼新,去到一個我們根本無法消化的程度。應運而生的回應模式,叫作「消費」。消費了它, 它(我)就算存在過,可以成為過去了,然後我們又迎來新的,不斷循環。是藉消費的行為,建構一種主體性存在的錯覺。我們最怕外在沒有事發生,因為這會正正曝露了自己內在的空無、主體的散失。我們其實在意義上,已經停止了存在。只有穩如建制的,繼續依舊在。不要問 establishment 是什麼,總之我們就是要 pro。Establishment 比你更值得存在。Establishment,其實就是少數的既得利益者,所維繫的社會現狀,以極大化收益。你是既失利益者,你就繼續既失,貧者恆貧,富者恆富。我們只是要往極端的路上高速發展,直至世界同告消亡。

說這些,與戲有什麼關係?我想就是當一切累積到一個點,我們發現自己對各種現狀 fed up,卻不明所以,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會走到一種這麼的境地。是 的,我們其實是從何時開始失去控制?戲所說的,其實真的不在乎那現實是不是真的虛擬,這些都只是偽命題,誠如 Matrix 的世界,真正的癥結,其實是人覺得自己失去了對現實掌控的能力,這種心理成因。劇中只是用了極端的 nerve breakdown 作為表現形式,讓虛擬世界疑幻又似真。實際上,如前文所述,這些思潮有其因由脈絡,不是空穴來風,無的存在。覺得人、自己的存在感愈來愈薄弱,這些其實是一個社會性、時代性的問題,而多於純哲學性的探究,又或個人問題。如我覺得,生活在這個時代環境,如果你沒多多少少有點抑鬱,你肯定是在麻醉著自己,未清醒。

從這個角度去看戲的設定,是有趣的。戲在不斷的給著人各種選擇、走向的可能,但其實戲裡戲外也好,卻是在指向人愈來愈失去控制的事實,這種矛盾。現實生活中,這可以是網絡、媒體、科技、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各種,異化下的社會;劇中的,則是假借所謂的 “Programme and Control Study (PACS)” 作殻,表現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其實都是被監控著研究的一部分,用拍攝、錄影、文字等方式,被儲存成各種的檔案記錄,甚至是身邊至親如父親,或心理醫師,其實都是共謀的一部分,無人可信。你的人生就是一個 實驗 file,而你就是需要一枚 “ESC” 鍵去 escape,逃離超出被控制的現實,突破真實的界限。

而從觀眾的角度去看,我們為什麼需要這一類的電影?除了以上所說,我們深感對於現實生活中,各種可能選擇的空間,被不斷收窄至缺乏自主的能力之 外,另一重的,就是對於那些我們無法經歷的人生的體驗。我們想要嘗試,又不想真正的負上責任,承擔可能的後果;我們想要達至一定的結果,又唯恐自己作的選擇不是最好,無法在正確的關頭作出所需的決定;我們選擇了,又要心心念念那些沒有被我們選擇的道路,會指向人生怎樣不同的風景。我們需要不斷重來,去確認自己是對的,或者去重新選擇,make the best choice possible,又或者只是單純的過一過「戲癮」,體驗一下那些沒有被我們選擇的人生是如何的。當中有結果導向,趨吉避凶的;也有開放式體驗,想像的滿足,而無需成真負責,那種還可以歸向現實的可能。

總的來說,那就是關於各種 “The Road not Taken” 的想像、彌補。你選擇了一條路,而你永遠不知道,那些沒有被選擇的道路是怎樣的。像人生總有點關頭,我們會想如果自己當初沒作那一個選擇,而作了另一個,人生會變成怎樣,自己又將會是怎樣不同的自己,所在何方。老實說,這些我經常都會想,像讀另一間大學,跟另一個人一起,選另一份工,諸如此類的。但後來我發現,這些種種想像、「如果」,其實都只是因為自己對自己的現狀不滿意,又不願意切實採取行動,讓自己的現狀得到改善,才要不斷寄諸那個從前的「如果」。而老實說,那個「從前」都過了好很久,你還不肯為你自己人生現狀肩負責任,所以你咪 you are where you are lor.

說回戲的設定,不同的選擇能導向不同的結果,有幾個 moments 卻是自己所執念的,或許這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玩法,大家都有自己所著重的,一些核心的信念、想法,而這其實很大程度就決定了我們人生的走向,為什麼會是這樣。我們會作的選擇,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偶然。

第一件事,就是關係到主角的多重結局遊戲,是否能順利推出面世,得到好的評價。我想這多少就像自我價值,我們需要自己確實做到點什麼,所謂個人的 achievement,以感覺自己的存在。我們既是意義尋求的,也需要感受到自己是有所作為的,而這或許是多於名氣不名氣的。而很快,劇中我第一次的「失 敗」、「死亡」,就是替內向 nerd type 的主角,應邀答應了在群體的空間工作,因而,那個遊戲從來都沒有面世過,便告流產,Gameover。果然,一個人是必須要知道,自己是適合在什麼環境生存的,錯置了,一切都是枉然。而遊戲的好處,是此刻你還可以馬上重來,砍掉重練;現實生活中,大抵就難逃 「交學費」,經一事,長一智,或人稱「智商稅」。

而第二件事,是關於生命的價值,要殺掉父親不要。主角陷於自己精神心理崩解的邊緣,共事的朋友曾同他說,這個現世只是其中一個版本,重點不在於你,而是一切如何牽動其他的發生,在這個世界的你死了,不礙事,還有千千萬萬個平行時空的你,問你此刻要不要實驗一下,從身處的高樓飛身往下跳。 或許還有人會想測試一下戲中這個現實的真確性,但我很清醒,在那些迷幻的狀態,我還想活下去,要跳你自己跳,如是者這是一個選擇。但到後來,問角色要不要殺掉父親,一開始我選擇不殺,甚至不明白為何要無故殺害,只是因為自己陷於崩潰的邊緣?但後來,三五選擇下來,像某種 dead end,大概就像揭示,殺害,是應對被外在世界操控的一種回應方式,以奪回自己的主權。 於是它又將我重新導回同一個選擇上,我好像意識到,有些選擇我是不得不作的,就按了。心裡也是有種想法,反正就是遊戲,就做那些自己現實中不能的選擇,看看會如何。我也不是沒有那些摧毀的潛欲望的。

但作了這個選擇之後,我發現,殺死了人就真的只是殺死了人,接下來面對的選擇,就只是現實的要埋屍還是分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會發生。或許就是我常有著反建構的潛欲望,想推倒一切重來,所以我才總以為,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或許世界會因而有點不一樣,或是至少我會有點不一樣,可能是得到自己所需存在的空間之類的。但其實現實就是這樣,沒有什麼超乎想像的改變會發生,自己不改變,才不停的寄望外在改變。而現實的構成,根本就有其切實的脈絡緣由,不是無的巧合,就算推倒一切重來,你又憑何相信,重構的現實,不會是同一個或相類的現實呢?人,還是那些人,群眾,都是那些眾, 你,都是那個自己,世界又因何會有不一樣的可能?所以,有時關於任何換個地方的想像,或許都不過是想像,現實都只是大同小異。要改變,就只有當時當刻的務實,而不需要任何別的時空。This is this. 你不需要第二人生、第二世界。

而既成已知的事實後,我發現不斷再玩下去,這都是一個我想回頭修正的時刻,因為這不是我真心想作的選擇,也就是之前所說的, you are pretty much who you are,包括在你會作的選擇裡面。當然戲的設置,是你隨時都可以回頭去修正你的選擇,但大概你都是會想知道順著你的選擇下去,會指向什麼終點。而或許劇情的設置相對有限,很快也就大概玩過不同的設定選擇。 帶著這個想重新選擇的執念,我卻發現,在不同的選擇當中,它總會導向你回一定的設置,就是其實這個父親是必得死的。如像生命有些東⻄、有些經歷就是必得這樣發生,不是任你想如何執著、改變結局的。這是屬於「必然」、「命定」,而人在其中,就是要學會接受,如此你不需要去不斷想像千萬個如果,甚至是平衡時空,總有一個未來不是這樣。去接受,就是相信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其意義。去嘗試明白理解它為什麼會是這樣出現、發生,make the best out of it,就已經是最好的對應方式。如此我們才能確認,在未來我們真切不會這樣重複自己,作同樣的選擇。這是理解的力量,也就是改變切實發生的時刻。

而其中一個結局有趣的是,主角嘗試回應這點,指自己的遊戲最終成功推出面世的關鍵是,他發現自己一開始太執著於要給觀眾各種選擇,致使自己陷於崩塌的邊緣,於是他開始限制選擇的可能,觀眾以為自己有自由意志,在做著各種選擇,但其實一切都是在他的「劇本」路線設定之中,是由他說了算。這裡觸及到一個很有趣的命題,是「無限」相對「有限」,而不是我們最終被控制。

我們就是生活在一個群體的社會裡,不是一人孤島,每件事的發生都互相牽引、受制,沒有人、事能夠是完全獨立的個體,不受外力影響。想要追求無限的選擇、絕對的自由,其實只是想對任何事的發生都不用負責,好像殺了人也沒有影響,其實純屬想像,而不可能是事實。真正的絕對自由,是你既能夠作出一切選擇,也願意去為這些的選擇承擔任何可能的後果,那樣你作任何選擇才會是無所謂,因為你 stick with 自己。絕對的自由,所在講述的,其實是相反的絕對承擔,積極實踐。以致任何時候,只要你願意承擔後果,你就自由了。You are free to make any choices that you want in this world, as long as you are responsible for them. 而從這個角度而言,我竟覺「有限」相對於「無限」是一種 blessing,至少你不需要為一切發生的事而負上責任。你還可以說句「生死有命,富貴由天」。

而看得多科幻劇,我發現一切想像的起點,其實很多時都只是緣於人不接受事實,而總想去改變外在,像各種時空穿越、起死回生。所以對於我來說,這些科學幻想 science fiction 就只屬於過去,而不是真正的未來,因為這只是人對過去的不放。忽然又想起楊德昌導演的電影《一一》裡說的那句,我們設計不出真正具有超越性的電玩遊戲,不是因為我們不夠了解科技,而是因為我們還不夠了解人,我們還不夠了解自己。

如何去處理現實,才是各種劇真正應該問的問題。像《Matrix》裡,超出了現實,達至真實,其實你想如何活?很多人都想有決定權,不甘心被操控,但實際上,對於要如何真正活,他們根本就缺乏想法,於是永恆的把焦點放在外在的鬥爭之上。而如果你知道要怎樣活,其實你就已經在活,而無需時刻想像有另一個世界,可以更好的活著。而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就看看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令你不滿意的,你就去改變。但重點不是關於改變你不能著力的外在,而是去改變你能控制的自己,這才是要義。

而最後一個戲中讓我執著的選擇,是關於一個符號。主角所言的 “Give me a sign”。熒幕出現兩個選擇,一是象徵外在控制的 “PACS” (Programme and Control Study);另一個是像一只倒轉的「音叉」的符號,意即一個處境,下開兩種選擇走向的可能。我總是執著於選後者,不是因為我還想發掘無盡的可能,像主角那樣死心不息,而是我相信 Freewill 自由意志選擇的可能,像一種信念的前設那樣。因為如果我們真是覺得一切都是沒有選擇的,我想我們無法活得下去。在最壞的處境之下,仍有我們可以著力的地方,這叫自我。只要找到一點,即使再微小也好,你都會感受到,自己仍然存在,而又生一點繼續下去的力量。

而直到什麼時候,這部戲是為之終結,我們不用再「永劫輪迴」下去?我想對每個人的時刻都不同,對我來說,卻是在選擇尋回孩童時期的玩具布偶後。但 說,主角其中一種心理創傷,無法疏導,而得與精神醫師持續會診,是因為他童年時,曾經因為執意要找回床底下不見了的玩具兔,而讓母親誤了火車點, 得換乘下一班次,卻也因此,遭遇了火車出軌而喪命的事故,因此他一直都怪罪自己。戲裡,作了一個選擇,是替主角尋回其實被父親收起了的玩偶,以為可以因此倖免於難,怎料劇情都是母親說,因為耽擱而得延至那一列命定八時四十五分開出的列車。只是多出了一個選擇:媽媽問小孩,要不要一起去。那些命定的時刻,你知道一切是會如何如期而至,但我為他作了一個選擇:YES. 少數真的明晰而又具意義構成的選擇。

就是會發生的仍然會發生,只是我選擇了和媽媽一起。火車上,帶著玩偶,也像是一種心理上的平靜。知道一切皆會如此,但我是和媽媽在一起,好像就把 某一個自己釋放掉。這是選擇,而我安然。像某種心裡的真實,想念的情感,而我只是認了。

對我而言,它的意義,像是我們必需要回到自身生命創傷的某些原點,去正視處理,然後一切才會止住。戲裡,成年的主角,是共時的與穿越的童年的自己一同死掉,但我覺得,真實裡,或許這才是我們得以過渡、繼續下去、move on 的方式。置諸死地而後生,從那些創傷的原點釋放自己。是這樣,我覺得這個故事圓滿了,可以終結了,不用再繼續下去。而這,似乎亦已超出了,一開始想要作品成功推出面世的願望,當下只是覺得不再重要了。

要真正活,從來不是關於 the road not taken,卻是 exactly the road that we took. Try to understand it, make sense of it, and make the best out of it, as if the only way that we live. True and f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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