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放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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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九十後一名。縱處香港本土衰落之象,不少有心人堅持斗室種花,本土獨立與主流文化正經歷一場無聲革命。故欲以紀錄者之志,以文化樂,以樂化文,筆錄時代,書寫文化。

後獅子山年代的無力 —— The Hertz《末日快車》

《末日快車》是我接觸 The Hertz 的第一首歌,幾乎一聽,便認定了他們是我聽過最正的樂隊。過去一年面對著泰山崩於前,眾人的情緒猶如鐘擺,任由種種勢力擺佈,要真誠面對自己內心感受絕非易事。令我佩服的是,他們竟能通過音樂和文字,將如此複雜的情緒如實記錄和抒發,化成一個令我感受強烈共鳴的創作。

大概這種共鳴,是因為小弟居於大西北,大半生都是與巴士窗外後退的風景爲伴之故。外面風景明明見慣見熟,去年忽爾驚覺,原來這個向來沒有生命力的城市,簡單如鐵馬地磚的城市風景,竟能頃刻間經歷各種破壞與創造。可恨的是,種種打壓隨之使出一股蠻荒之勁,把希望的氣球逐一戳破。最後窗外風景經歷六道輪迴後,迎來的卻不是重生,而是徹徹底底的絕望。

前排一段時間,被絕望情緒擠壓得很辛苦,自然生出了逃避的念頭。那時不斷輪迴式聽着《末日快車》,卻尋得了微微的安慰 —— 原來世上至少存在着五個人,雖然素未謀面、互不相識,卻是經歷著一份何其共通的感受。

末日快車(97 km/h)

曲: Ray Sze & Herman
詞: Him Hui
編: The Hertz
監: The Hertz

時代宿命論

隨著末日快車引擎的發動聲,帶着黯淡光明、不斷重覆着兩個分解和弦的 FM synth bell 先聲奪人,然後 97 bpm 的鼓於 chord progression 中間突然進入,配合沉重而延綿不斷的 bass,成為了貫穿全曲的骨幹。三種樂器的機械性與重覆性,構建出一個鮮明畫面:一架不能停止前進的車,尤如歴史之輪均速轉動,帶著一種不容反抗、不容改變的必然性。

誰說安定,在塗炭生命?
遮蓋雲邊,藍天、藍天。
飄散狼煙,難咽、難咽!

與此同時,車外的世界卻是千變萬化、充滿可能。歌詞大量描寫各種氣體不停變換的形態:它一時是在藍天上飄浮的雲,一時是遮蔽前路的霧霾,一時是難測的風向,一時是催淚的狼煙。各種氣體柔而自由的形態,再加上主音 Herman 故意拖長、在真假音漂浮不定的唱腔,構成了窗外窗內世界的強烈對比,演活了對故地難捨難離的感情、信命與抗命的矛盾,以及希望與絕望間的張力。

再加上鼓手 Marco 親自操刀的 MV,紀錄了各個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逆光風景:電車路、獅子山、旺角、理大、消失了的塗鴉、消失了的垃圾桶、消失了的欄杆 ⋯⋯ 種種過去一年不能忘記的回憶,就此被封印於影像世界,並且深印腦中。

Acoustic 版的《末日快車》,又比 Album Version 再多了一分青澀的愁緒,更是虐心。

絕望作爲自我之始

《末日快車》中那孤獨的思考者,既是世上一件任人魚肉的物件,同時又是一個渴望自由自在的靈魂。在未摸清自己與世界的關係之前,他的存在是割裂而矛盾的兩個碎片:

沿路山丘,陌生依舊。
無問知否,愚笨的走。

主角無緣無故被拋進目的地不明的末日快車,而這個世界沒有方舟,一切事物如同沿路的風景,陌生而沒有什麼意義。他不過是世界的一個過客,沒有身份,偶然就存在於當下的一刻,受世界支配主宰。他欠缺行動的意志,只能不理因由、逆來順受,跟隨末日快車愚笨的走 — — 他自覺自己的命運早被注定,不過是一部不自由的機械。

風說,曾經能講、能聽。
風向變幻,我未信命。

與此同時,主角思考着窗外的雲、聽着自由的風聲,想起了原來自己潛藏了各種自由的可能,因此不願就此信命,不願接受自己其實早被世界界定。他覺得窗外的景色盡都荒謬醜陋,看破了所謂的「安定」,不過是一種掠奪人性、塗炭生命的虛空。他的心不斷叫囂,卻迷失在種種悔疚、種種謊話之中 — — 他原來亦是渴望能夠脫離世界羈絆,擁有自由而活生生的一個人。

存在主義之父齊克果,形容這種因人兩個割裂存在的矛盾,所生出那種無可名狀的空虛,爲之「絕望」。爲了逃避絕望,人往往有兩種自然反應:不斷追求短暫的快樂和刺激,以求分心、麻醉自己;或是以理性解釋身邊種種的不合理,把自己的熱情、個人感受,屈服於抽象而冷漠的理論和分析之下。可是兩個方法,說穿了亦是試圖在外面那不可控的世界中,追求失落的自己,注定必然徒勞無功。

沉醉謊話,霧霾裡選擇。

他認爲,其實人不需要逃避絕望。反而通過絕望,人才不會為了逃避行動的責任,沉醉於宿命論的謊話,反而會聽從自己內心的叫囂,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抉擇」一個屬於自己的未來,繼而從無力感中一躍而起,把焦點從外面的世界,回歸內在的自身,把兩個分裂存在合而爲一。

這個跳躍過程,關鍵在於「抉擇」的行為:人通過忠於自己的實踐,澄明自身意志;通過真誠面對自己,宣告了你不是被世界主宰的一件物體,因而從一個漠不關心的旁觀者,變成一個積極的行動者,成爲一個有血有肉、充滿熱誠、能夠自決命運的自由人。

人在不可測的世界,猶如身處霧霾,大概不能夠時刻作出最理想的選擇。可是齊克果認爲,「抉擇的過程」遠比「抉擇帶來的結果」更重要。重要的是,人作出抉擇時,到底是否真誠的面對內在的自己,以及是否能夠重拾被世界所剝奪、卻是人最真摯的熱情。抉擇的結果毫不重要,因為通過抉擇,人一刻便重拾了人最珍貴的自由,回歸凡星的烏托邦 — — 再沒有世界的羈絆,隨意真摯的過日晨,享受忠於自己、真誠過活的一份自由。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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