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宏彬
郑宏彬

独立策展人,注重艺术的社会责任,推动“艺术成为媒体”

一个针对同性扭转“治疗”的抗议计划

来自“石墙运动”现场照片

海报底图来自“石墙运动”现场照片

《恋人》是一个针对同性扭转“治疗”的项目,由艺术家武老白和同志警察林壑共同发起。他们准备采用由一部电影启发而来的创造性传播方式,让抗议同性扭转治疗的声音进一步被听见。

他们与国内多个平权组织及相关从业者协作,从警察林壑于2014-2017年间写作的日常独白式文本,国内曾接受扭转“治疗”的同志的采访调查资料,以及世界卫生组织与国际众多专业学会等组织的声明中,提炼三句话分别印制在三辆货车上,从上海出发,沿途拜访不少于7家已证实在做扭转“治疗”的机构。

中国可扭转“治疗”机构分布图(不完全统计,不定期更新) 此数据由浪漫转身、同爱、亲友会青岛分会及同志平等权益促进会在2015年-2017年间接到的求助信息统计而来,2017年10月,经同志权益促进会电话核实更新而成。2018年5-8月,武老白抽调了30余家,无一例外还在进行“治疗”。

《恋人》行驶路线图 武老白在燕子提供的可扭转“治疗”的百余家机构名单中暂选7家,作为抗议对象。三辆车以上海为起点,经南京、济南、天津、北京、石家庄、驻马店、合肥,最后返至上海。(根据具体情况可变)

《恋人》募捐参与者标示与“广告牌”效果图 所有参与者将以6色彩虹旗的一色进行标注捐助里程数,募捐参与者标示图将适时更新。


关于《恋人》

武老白&林壑

“同性恋是因为恋人才成为同性恋”

—— 林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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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壑工作在金城,是一名同志警察。平时,每天要处理大量繁琐的文字资料,各种报表、材料起草、通告,包括领导的发言稿等等。我认识林壑,是因为他在网上购买了我的一本自制摄影书。此后的一段时间,我和他,跟大多数朋友圈里的朋友一样,对话基本都发生在点赞、留言与回复之间,偶尔也会聊到LGBT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不过,多数时候我都在听他谈。直到几个月前,我才见了一次林壑,那时微博清理事件「1」与798保安打人事件「2」刚过去没几天。

那次见面,我们从今年频发的LGBT事件开始,聊到他在家庭、工作等社会环境里的自身处境种种难解的困局,最后还谈到了一起做件事的想法。当时,想的相对简单,大概是林壑用自己在警局写公文材料的方式,以极其严谨又刻板的公文文体来“汇报”自己的日常生活。现在想起来,有点像身份冲突的微观考察的公文,更或是21世纪同志的自我检查报告。在这之后,我们试图再共同从中选出能够代表其真实处境的三句话,分别印制在三辆货车上。然后,让这三句出自这个时代里,最具自我检查意味的文体的话语“上路”。当时,我们虽然很期待,但三辆车应该怎么走,一直没有想明白。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林壑基本天天加班到深夜,几乎没有精力顾及其他。后来,他从自己的朋友圈中筛选了一些非连续的日常文本给我。那天晚上,我看完后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怎么说呢,写得太好了。那是我第一次阅读自己认识的同志朋友写的文本,那些文字像是一段段的日记,又像是一系列非虚构的影像画面,是一种大质量的现实记录的自我独白。

在网络上关于“怎么纠正同性恋”的问答 张绿如是延安市富县博爱医院的医师,张士艳是朝阳县西营子乡卫生院的护师,他们仅是国内将性少数视为疾病的众多医疗从业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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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次讨论中,林壑认为他只能代表自己,并不能代表同志群体,也不想代表所谓的其中“一部分”。随后,我们便商量将他的文本拿给做同志平权的朋友,看看他们能否凭借自身的实践经验提取出三句话,或者从中延伸出能够指向现实而又可以看到“个人”的语句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我联系了做LGBTQ性教育和做同志平权的公益机构,但因为工作性质不同,他们给出的建议也不尽相同。燕子一直在做同志平权相关的工作,他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朝向立法开展工作的实践者。从他那里,我了解到现在有很多医疗机构在做同志扭转的“治疗”「3」,并得到了一份他们在2015-2017年统计的可进行“治疗”的医疗机构名单。这份在国内不完全统计的名单共有112家。我在这些名单中,随机抽取了30多家打电话了解,发现但凡拨通电话的医疗机构无一例外地都可以做性扭转“治疗”。

北京同志中心(2014)发布的《中国同志心里健康报告》统计,在接受调查的1653位性少数群体中151人考虑过寻求扭转治疗,但对于寻求扭转治疗的原因并非是性倾向认同障碍。真实的状况是,根据多方民间调查显示,其最主要的原因是迫于家庭及社会等多方面的压力,才不得不去接受“治疗”。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是不得不劝告自己去拥抱不应该承受的身心痛苦去尝试扭转同性身份,其结果往往都不像医生所承诺的那样,而是不但不能完成性倾向和性别表达的扭转,还会让被治疗者产生明显或潜在的消极影响。

在诸多致力于此方面权益的国际公益机构的报告中显示的是,全世界还没有一个所谓的成功扭转案例,现在所有的扭转治疗基本都没有科学依据。美国国家女同性恋权利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Lesbian Rights,简称NCLR)于2014年发表的报告指出,接受过扭转治疗的性少数群体,其自杀的概率是一般人的8.4倍,而如果是孩童或青少年接受治疗则会产生特别的道德问题。

关于同性扭转“治疗”,最常见的是厌恶治疗,电击有时也会被医师使用。在那个几乎没有选择的、必须配合的房间里,医疗人员给接受治疗的人某种刺激——通常是同性性行为的图像、视频或者口头描述——同时在引导你进入“状态”后的不经意间,电击,让接受治疗者感到疼痛或不适。其目的是让他们将恋情与不悦或痛苦(甚至是恐惧)的感觉联系起来,藉以压抑他们对同性对象的性冲动。

2015年,阿言接受“冷暖人生”节目组采访,向记者描述了自己的“治疗”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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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阿言前男友的家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男友在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的情况下失联,后来得知男友被迫回老家结婚。阿言顿时心灰意冷,觉得作为一名同志压力太大,于是有了改变自己同性身份的念头。之后他接受了一家心理诊所进行的套头电击治疗。一周一次,每次大概要点击5-6次。每次电击除了肉体上的疼痛,更多的则是精神上的恐惧,每晚做噩梦,但他还是相信医生的,认为坚持下来就能如医生所说的那样成功。之后,他在媒体的镜头前说,两个月的治疗,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工作也因此丢掉。后来决定停止治疗,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生活才恢复常态。

常见的扭转“治疗”还有心理疗法,医师会先入为主地归因于童年创伤,试图找到被治疗者成为同志的诱因。星宇在高一时,被家人发现是同志,随后被送到成都的一家心理诊所,每周进行一次治疗。在治疗的过程中,医生会不停地尝试跟他交流过去的事情,试图找到他成为同性恋的原因。在某种默许的恐惧状态下,还会进行电击厌恶治疗。不到两个月,他感受到自己不能坚持下去,才终止了这次治疗。

其实,星宇并没有告诉我更多具体的过程。他只是说,现在再也不相信心理医生,跟陌生人长时间的谈话也会有困扰。我们的谈话经历了一次次的停顿,即使是经历了那次治疗的三年之后,星宇现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仍心有余悸,没多久便匆匆结束了这次聊天。

他们和那些曾接受过公益机构调查的当事者的经历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默许”都是在一种当事人承受着暴力的情况下进行的。同性恋的后天“创伤”决定论至今无法被证明,但扭转治疗后的道德困境与创伤,甚至是抑郁,一定是后天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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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在修改后的国际疾病分类手册(ICD-10)之精神与行为障碍分类中,将同性恋从原有的成人人格与行为障碍的名单上删除。2001年,在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学会等组织机构制定的《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将“自我和谐性同性恋”从中删除,但仍保留了“性别认同障碍”,这导致扭转治疗的普遍存在并无法管制。

除了上述的案例,更不可思议的是,跨性别者与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被送往精神病院的情况「4」;甚至有LGBT人群被送往非法的网戒中心。在那里,他们受到扭转治疗无异并等同于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意志洗脑与人身攻击,以及虐待等各种侵犯人权的情况。

2014年,燕子将某个医疗机构告上法庭,这是国内第一起聚焦同性扭转治疗的诉讼案。他试图通过法律、大众媒体将同志扭转治疗的个体遭遇推到公众面前,希望更多人倾听、理解、反思与讨论,制止这种严重践踏人权的“精神酷刑”行为。最终他打赢了这场官司,并受到大量媒体的报道。但在随后两年的跟踪调查中,他和同事们发现,国内仍有百余家机构在以各种名义在开展这项业务。这一信息误导了许多性少数群体的父母或监护人,固化他们“同性恋是病”,并“有药可治”的错误观念,随即强制带家人进行扭转治疗。

事实上,持有反对改变性取向立场声明的专业组织包括美国心理学会、美国儿科学会、美国婚姻家庭治疗学会、美国医药学会、美国精神病学会、美国精神分析学会、 美国学校卫生学会、泛美卫生组织 (世界卫生组织的区域办事处)、挪威精神病学会、澳大利亚心理学会和英国心理咨询及精神病学学会等等。这些组织都曾声明,性取向转换的各种尝试(1)是没有必要的和没有治疗效果的,因为它们尝试去治愈一些不是疾病并且不需要治疗的事物;(2)与现代科学对于性取向的理解背道而驰;并且(3)具有对病患造成严重伤害的风险。全国社会工作者学会(美)以及超过477000位健康和心理健康专家代表都主张,同性恋并不是精神疾病,因此也无需治疗。(摘自《扭转治疗及其危害性》报告)

这不只是同性恋群体的问题,而是对一个人的基本权利的压迫,是借“公共”的名义对个人生存权益的剥夺。2018年11月,中国代表首次在联合国UPR正面回应了LGBT问题,表达了对LGBT群体“健康权”与“重置性别手术的权利”的尊重,并强调不给予LGBT+群体与同性缔结婚姻的权利并非因为歧视,而是因为中国历史文化价值观决定的。先不论所谓的中国历史文化价值观是谁的价值观,回看现实,满目疮痍。当部分同志自媒体在微信公众号转载这一“正面”讯息时,没多久便纷纷被和谐。而后又在接二连三的“净网行动”中,以及“严禁问题账号用小号‘转世',跨平台‘重生'”的大清理中,纷纷被精准炸号。

当关于同志权益问题的言论受到管制,和他们因结构性压力而接受或强制被扭转治疗,两者在今天的社会语境里三面四刀地重合的时候,引用林壑的话说,“我不知道这是同此凉热还是地方特色,总觉得世事一场大梦,可能就是中国梦……他的器官,基本上可以算是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了。”

「1」 2018年4月13日,微博官方管理员发出一片公告:根据《网络安全法》等法律法规的要求,微博将展开为期三月的集中清理行动,公告中将“涉黄、宣扬血腥暴力”与“同性恋”并列,列为清理对象。而后由网友“竹顶针”发起了#我是同性恋#的tag,以示抗议。4月16日,微博发帖表示清理不再针对同性恋,而主要清理涉黄、暴力血腥题材内容。

「2」 2018年5月13日,有几百名民众在798参与同性恋平权活动,在活动现场发放象征同性恋平权的彩虹勋章。由于人数众多,保安将人群驱散,并表示佩戴彩虹勋章的人不可以进入园区,在此过程中与两名女士发生肢体冲突,并先后将她们踹倒在地。事件发生后,冲突视频和“798打人”等关键词在微博上被屏蔽。

「3」 回转疗法(Conversion Therapy,或称扭转疗法、转化疗法、性倾向治疗、性倾向矫正疗法、性倾向回转治疗、拗直疗法)是指试图有过心理或灵性介入来使人从双性恋或同性恋转化至异性恋的尝试,属于伪科学的一种。 ——摘自《维基百科》

「4」 河南驻马店32岁男子被妻子发现是同性恋后准备协议离婚,2015年10月8日被自己的妻子及哥哥、父母绑住,送至驻马店精神病院,以“性偏好障碍”为名强行治疗限制人身自由19天。

恋人

发起人:武老白&林壑

策展人:郑宏彬 | 设计制图:林耿鑫 | 筹划:九个发布会

支持:西安·潜行艺术机构

鸣谢:LGBT平等权益促进会、北京同志中心、燕子、小妖、星宇、iago、董阿姨、罗姐、贝贝

《恋人》抗议计划筹备群 此次活动的详情及进展,可进入此微信群询问

为了方便项目顺利进行,另招募地方对接人与志愿者

同时希望有类似经历的朋友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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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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