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小說閱讀】血流漂杵之《導彈人》

但若看在「A片重度依賴者」的眼中,這一切是否別有意義?對「異色小說」的重度嗜讀者而言,平山夢明的《導彈人》或亦有這種致命的吸引力?

記得在快三十年前的一個午後,我到男生宿舍找同學,遇見同系的F君,見其架上放了不少古典音樂CD,便聊了起來。F君問我所愛者何?答曰:「莫札特」。F君說莫札特確實了不起,只是太純潔了,不夠邪惡,他至少要聽到柴可夫斯基這種程度的,才有一點感覺。

我請F君試申論之,他則以A片為例。

F君說:「A片看多了,就會開始不耐煩那些親啊舔啊吸啊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就會拿著搖控器快轉到那些真槍實彈的鏡頭,一片一片很快就掃瞄完了。然後,又開始覺得這樣也很無聊,就要看些人獸交、放屎、放尿的SM影片,才會有感覺。真的很噁爛,但就是這樣才有用。」

我想,若柴可夫斯基復起於地下,聽到這種比喻,一定會難過的哭出來吧!

當然,看A片看到這種地步,離滿足性慾這檔事,好像就有點量變產生質變的越差越遠了!

平山夢名《導彈人》這部短篇小說集,內含《恐怖創世紀》(複製人)、《吸血藍調》(吸血鬼)、《怪獸》(狼人)、《枷鎖》(連續殺人魔)、《妳依然是我的honey》(鬼魂)、《接近某個彼岸》(鬼魂)、〈導彈人〉(連續殺人魔)等七個短篇故事,在下全部拜讀完畢之後,腦中竟聯想起當年F君與我的對話。

換句話說,平山夢名的這些小說真是夠了!彷彿在說:「要夠噁爛,才會有感覺」。

作者發揮異想,虛構魔境,然後以極度邊緣人的角色來解構倫理秩序、道德秩序,乃至於身體秩序。

在平山夢明筆下,「身體的完整性」是難以忍受的,必肢解之、剝除之、折磨之、粉碎之,血肉模糊,屍横遍野,可謂極盡殘忍酷虐之能事。比如說,某人的眼球被打爆出來,還連著視神經搖搖欲墜的意象描寫,在多篇小說中重覆出現。

然而,或許就是太殘酷了,血肉横飛的畫面一再一再出現。一開始,讀者震驚於極度異化的閱讀經驗,尋思作者有何隱喻;到最後,不免就麻痺了。這冷酷異境終究是脫離了現實的聯結。於是乎,小說的下筆這麼重,小說本身卻是輕輕的漂了起來。

然而,若將小說放在日本特色這個脈絡下去尋思,似乎也不是無跡可尋。日本作家常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純粹的惡」、一種「不問理由的惡」,這種惡並非出於貪婪、自私、愚昧這種俗氣的目的,反而接近一種刻苦的藝術性追求。

彷彿是在惡的體現中,行為人終於可以在無所不在的社會規制中獨立出來,找到自我的意義。

這種「以毀滅來證明自我」的日本路線,一方面顯示在「自殘」這件事上,頹廢如太宰治、暴烈如三島由紀夫,都帶來極大的藝術成就。也許是因為「自殘」已經無聊,後來有些日本作家在「殘害他人」這個主題上大作文章。

日本國民作家宮部美幸的名作《模倣犯》,主角是一個以展示作品的心態來殺人的連續殺人魔;名作家東野圭吾也曲盡筆力來描摹《幻夜》中不擇手段冷血殺人的「究極魔性之女」。前者在宮部美幸筆下終究是伏法,後者在東野圭吾的世界中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平山夢明的《導彈人》,好像意圖更進一步。

在《模倣犯》、《幻夜》的小說故事中,殺人者固然都是異於常人的惡魔,但至少被害人還是正常的。他們被殺的時候,很痛苦,很無助,就像個正常的被害者一樣。

到了平山夢明筆下,被害人卻擔任起在「追求純粹究極之惡」的過程中,與加害者對話,甚或共同創造「惡」的互動角色。不過,你能想像一個已經肢離破碎的人體,還能夠思考什麼「惡」、「信念」、「完成度」、「使命」這些事嗎?

對我而言,即便是作為隱喻,也難有共鳴!

就像是一般人看到日本A片中的人獸交、放屎、放尿等等變態鏡頭,大概很難想像片中的AV女優是在「享受」性愛過程。女優在這種情境下仍面露滿足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語的表示很爽,往往只是加重整體印象的荒謬感。

但若看在「A片重度依賴者」的眼中,這一切是否別有意義?對「異色小說」的重度嗜讀者而言,平山夢明的《導彈人》或亦有這種致命的吸引力?此實為吾人所不知也。

不過,《導彈人》這本小說並非只有殘酷。平山夢明以極度誇張的故事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喪盡天良的怪咖、變態、反社會人格及種種殘渣敗類,在他們有惡無善的毀滅性人生中,也是有相濡以沬的感情。雖然他們沒有是非,只有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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