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落木
萧萧落木

女,教书者,喜欢胡思乱想胡写乱说。

钱与上大学:2022年秋季学期开始了

一个在美国大学教师的日常记录

每年新学年和新学期我都写记录,记录我的心境与学校的气像。

与往年一样,今年新学期开始前的几天,学校里热闹异常,我看到父母们带孩子来上学,送他们到学校来,住进宿舍,认识校园,认识教室楼等等。我经过校门口,看到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儿子跟学校名字的碑合影,我忍不住对那个母亲说:“我给你们母子照吧,这个是一个特殊的时刻”。他们两个人站在学校名字面前,母亲满是骄傲,儿子有点心不在焉。母亲感谢着我,我穿过马路,去办公室,想,这就是现实的真实写照:母亲为儿子上大学感到骄傲和激动,儿子却为母亲有点不好意思。

美国的父母们,我观察,比中国的父母们还要为孩子上大学操心,这大概源于我个人的经验。我的孩子上大学,他是自己去学校的,我都没有去送,那年他上大学,是我在美国做教授的开始,我去新学校,他也去新学校。我根本不知道,大多数的美国家长都是跟着孩子到学校的。我看见一家子一家子的人,在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一种莫名的感动让我有些悲伤:我分享每位家长的期待和兴奋,可是我也知道,这些期待和兴奋有的会落空。

今年我们似乎都忘掉了疫情,没有人在谈论疫情,虽然我还是戴着口罩上课,可是学生们已经不戴口罩了。我还没有去打加强针,看看自己的疫苗记录,上次的疫苗是2021年10月29号打的,没想到都快一年了,学校在发布消息,要大家去打第四针,我还没去,也许这个星期去。我们怎样算是做好了准备呢?人们有疫情疲劳症,可是疫情却没有疲劳。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这个冬天会怎么样。

如去年一样,我在新生培训会上做关于海外留学的动员,学生们反映非常好,整个的活动都是互动,我一直不喜欢人们站在台上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听了那么多自言自语,非常讨厌别人自言自语的长篇大论,我喜欢跟学生对话,我讲完了后,走下台,学生们围住我,自我介绍,我其实谁都记不住,结果有个学生过来说:“我就是上个星期你给我和我妈妈在校门口照相的学生,很高兴听您说话”。我笑了,没想到结了一个缘。

看着这些年轻的男孩子——他们很多人还都有孩子的面孔,四年之后,他们大多都会有成年男人面孔,我感到做老师的快乐,真的,我做着我最喜欢的工作,真的很快乐。小的时候玩过家家,我总是自告奋勇要当老师,让玩过家家的同伴当我的学生,我那时还没有上小学,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能做我童年梦想的工作,想到此,我走路都觉得很轻快,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的工作就是我所爱的,我在帮助一代代的孩子们成长,希望我的帮助能有用。

说到帮助,我的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家里出现了困难,他几天前给我写信要我给他写推荐信,我答应了,但我们说的都是别的事情,去年他得新冠肺炎的时候,我给他去快餐店买了好几天的饭,最后买了一个气炸锅给他,因为他只吃一种特殊的食物。现在他的家产生了变故,一个老师告诉了我他的情况,我写信过去问,给他转去了五百美元,算作我的帮助。一个本来好好的家庭就这样破碎了,我也不解,人生是无常的,最幸福的家庭也有解体的时候,根本的还是经济问题,钱才是推动家庭合睦的动力。我想到中国的成语:有钱能使鬼推磨。推磨是多么难的活啊,我小的时候在乡村里做过,那是驴都不想做的工作,可是钱能使鬼工作,可见钱的力量。

钱对穷人来说是一个有感受却没有概念的东西。开学第一天上了第一节课后,一个学生非要跟我说话,他说话有很浓重的口音——美国贫穷黑人的口音,我能听懂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他是从佛吉尼亚州来的,他自我介绍,为什么来这个学校?我问,他说他妈妈认为这个学校的毕业证书将比别的学校更有分量。我问:谁付你的学费?“我妈妈付”。

我睁大了眼睛:你妈妈做什么工作啊,付这么贵的学费?我妈妈是一个记账员,也就是出纳员,我惊叫:出纳员能挣多少钱?你妈妈怎么付?你爸爸呢?他摇摇头,一耸肩,摊开双手:“我爸爸呢”?我不解:你爸爸呢?他最后说:我没有爸爸,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接着说:“我还有联邦贷款”。我听了这一切,无语,他进一步解释:我其实被其他学校也录取了,有一个学校给我全免费的奖学金我都没去,因为我妈妈认为这里毕业比那个学校好。我听了,长叹一口气,唉,“你妈妈真不懂,没有一个学校值得付全部学费去上学”。他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也不想多说,我唯一想的就是,这是一个典型的黑人单身母亲和儿子的故事。这样的单身母亲我见过很多了,黑人父亲缺席,不是进了监狱就是无家可归,要不就是时好几个单身女人怀孕,一大堆孩子却完全不管。

钱对没钱的人来说是一个感受得到却无法测量的概念。大学四年要负债累累,要近二十万美元,以后这一辈子他也逃脱不了债务,我甚至觉得联邦贷款上学是一个圈套,给那些不懂或没上过大学的人的圈套。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从孩子出生起就给孩子攒钱上大学,孩子到了十八岁,钱攒得差不多,孩子去名校,家里也负担的起,可是穷人的家怎么能负担的起?美国的教育,不是人权的一部分,如欧洲一样,而是特权的一部分,有钱上学是一个特权,特别是上私立大学。

我目睹过好些这样的人,他们不懂钱的概念,借大量的钱上学,毕业后背负着债,到五十多岁还在还债,最近拜登政府在免除很多人的债务,对他们是一个帮助,但是,其实是我们每个纳税人在为这些人买单。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合理的事物,我们纳税人给那些不懂钱的意义的人买单上学就是一例,而我们其实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同意也没有用。政治家要收买人心,而人心是可以用钱买的,这就是现实的不合理,但你又必须接受。

让我心痛的是穷人家的孩子陷在经济贫困的怪圈里无法自拔。以前学费便宜,一个人还可以借钱上学,现在学费涨得飞快,借钱上学就是出卖未来,好在现在的年轻人挣钱多,或许他们也不在乎,我也不必担心,我没必要齐人无事忧天倾,总之,天不会塌下来,即使塌,也是别人的天,我们无法为别人撑起天空,我连自己的天空都撑不住,于是我就黯然地不再想这个问题,我也许已经过时,我时刻意识到这点。

新学期2022年8月17日开始。

8/19/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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