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吊人樹在歌唱

警笛聲大作，響徹黑暗濕露的柏油道路，紅藍交錯閃爍的警燈映射出了融化般的倒影在雨水打濕的路面上，彷彿孟客的吶喊續作。這樣的光景並不常見，在這個不夜城裡，燒焦的汽機車才剛被撲滅火勢，形成一個焦灼寂寥的小塊區域，警方的黃色條布包圍了這條柏油路旁的一戶人家門口。三名穿著整齊正式的警方，正在交接輪流守住入口，在這棟房子裡，幽暗的窗口前，白色透紗窗簾遮擋住了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在隨風微微搖動著，事實上確切來說，是垂吊著，他的名字叫做黃騰，有飛黃騰達之意，但很顯然，沒有祝福到他的年歲。

瘦弱發黃凹陷的臉龐，與長時間沒有清潔導致結塊的灰白頭髮，雙眼微凸，眼皮下方黑瘀明顯，舌頭已經無力的垂掛在嘴邊，手上還戴著一塊昂貴的手錶，彷彿代表著他僅剩的尊嚴與榮耀過往，在這棟狹小的租屋處，地面上的灰塵厚到記錄了所有人移動的蹤跡，警方在拍攝現場、保持現場的完整，在一旁閃光燈不斷，源自於記者們探究腥羶時間的貪婪光彩，沒有人在乎這具屍首是怎樣的人，他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殺？還是有什麼政府的陰謀？有沒有風流韻史在外？他是不是個惡劣至極，活該必死之人？

此外，在警車後座有一道瑟瑟發抖的身影正在觀望著那道黑暗的門口，他是第一發現屍體的人，同時也是門外燒毀摩托車的縱火犯。等待他的除了筆錄之外，還有牢獄之災。

“今天是貳零貳叁年，二月十四日，凌晨一點二十七分，案發現場目擊者，甲方，因為在現場縱火，疑似發現某戶門微開有異狀，好奇前往查看，發現死者遺體，決定報警，因自首，縱火之事得以緩刑……”

“法醫鑑定報告：死因為壓迫性窒息”

……

他睜開雙眼，眼前在一張白淨的床前，上身赤裸，胸前匍匐著一隻貓，像是他的情人一樣，依偎在他胸前，這是一隻虎斑貓，已經結紥，爪子也被他精心修剪過，所以他才沒有被抓傷的風險，在黑暗的房間裡，他打開了燈，此時貓咪綠色的瞳正直勾勾得望著他，他輕輕撫摸貓咪的毛，而貓掃興的跳下床。

這是他難得在午夜時刻醒來的一次，上一次是在他父親住院時，他被父親的咳嗽聲弄醒，這一次毫無來由，他走下床，朝向窗戶望去，只見外頭只有路燈的光在微微亮著，蝙蝠如鳥般悅耳的叫聲在空氣裡飄盪，空氣裡瀰漫著附近寺廟，道士燒的乾草焦味，但是，不知為何，在這平凡的日子裡，他竟隱隱感到不安，彷彿死神已經在他旁邊耳語並輕柔的懷抱著他。

他開始打開文件細細閱讀起來：

硬體設備有分三層，上層、中層與底層，上層連接抽風管道以及感測器，負責將容器內的氣體抽出以達到真空狀態，而感測器則是負責偵測是否有氣體外洩疑慮，中層為運作區，負責產生產品製作所需的必備真空條件，周遭以水作為媒介調控溫度，底層為供應電源氣體等線路設備……

他直接跳到最後一行

"機密層級: 最高"

然後長吁一氣，開始了他的失眠時光，他的貓不想關心他。

……

黃騰在準備他的死亡儀式，他戴上父親贈予他的紀念手錶，將身份證放入皮包裡，收在西裝褲的口袋裡，他精神恍惚，身上散發著多日沒有清潔的油垢臭，他時而啜泣，時而突然大笑不止，在這間租來的狹小屋內，他無力地攤在地板上，為自己生命的最後路程宣洩他的悲傷與矛盾情感。

他以爬行的方式靠近他的背包、伸向背包深處，從中拿出了中午他買的遛狗鍊，然後緩緩從地面爬起，他的視線迷茫模糊，周遭的光影彷彿都活了起來，他依然在啜泣，他搬來一張椅子，爬上椅子，緩緩將狗鍊固定在一條裸露的天花板管路上，當他將脖子套入狗鍊圈時，他腦袋一片混亂，只有一句話在腦海裡格外清晰

“沒用的廢物，去死吧！”

然後，他踢開了椅子。

剎那間，他聽見清脆的骨頭聲響，從脖子延伸至耳中。

……

他那晚失眠了，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從第一次告白成功到分手，自暴自棄，還有事業的起起伏伏，電玩與玩伴，酒肉朋友與應酬，不知怎樣，想那麼多事情，他還是睡不著，貓咪看他一臉淡漠，自顧自地跳到他的雙腿上，請求撫摸，而他也無聊地摸起貓來。

……

黃騰還不出錢了。

他借了一千萬來進行股票投資，但是由於股票下跌到停板，他只好選擇賣出，錢一夕之間化為泡沫。

他宣告破產，同時失去了信用。

他放不下面子跟熟人請求幫忙，他選擇飲酒逃避，在喝了多日之後，他決定選擇上吊。

……

在一夜不好的睡眠後，他開始了他休閒的早晨時光，擺脫了家中的貓，他到一處山林環繞之地健行，遠望山林中有許多登山隊綁的紀錄條在樹枝上飄逸，看起來非常不環保，他眉頭深鎖，隨後走到一處老榕樹下休息，他望著老樹的氣根，如同老頭子的長長鬍鬚一樣茂盛，便好奇抓來把玩，此時，突然有一道強烈的風吹了過來，老樹的氣根像是風中的窗簾在搖曳，他突然想起長輩的傳說

‘’傳說榕樹原本是沒有氣根的，但是當人們想不開決定在樹上上吊後，繩子在樹上掛得越來越多，後來便成為了氣根，當風讓氣根在空中飄搖之時，是亡者在向人招手，蠱惑旅人跟隨他們的後路。‘’

他對這故事保持著懷疑，涼爽的風還有樹葉的沙沙聲，更像是樹林在歌唱。

他閉起雙眼小憩了起來。

……

‘’優秀青年！投資三年賺得三桶金‘’

黃騰的照片出現在報紙的頭條上了。

他望向鏡子，調整衣領。

眼睛炯炯有神、神清氣爽地微笑著，望著鏡中成功完美的自己，隨後走出門外，大批閃光燈與媒體阻擋他的去路，而他勇往直前，未來是一片美好。

……

沒想到他居然在樹下睡著了！

他懊惱起身，決定回程，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回到家中，他打開電視看著新聞，摸著貓。

幸好剛剛有餵貓，他看著貓咪輕輕舔著自己的手指頭，內心喃喃道。

摸貓摸到手酸的他，錯過了一條新聞：投資界的天才 黃騰，在租屋處上吊身亡

……

黃騰輕輕撫摸著戀人的臉龐，觸碰著熟睡者濃密的睫毛，挑逗的行為弄醒了他。

他們相視而笑。

從小到大，他們一同成長成為同伴、朋友以及戀人，在這一天，他們互相告知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彼此傳達。

黃騰先發話了

“我們分手吧！我們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我想要飛黃騰達，而不是平順的人生。”

隨即，他不再多說什麼，而是與他相擁最後一次。

……

他走向窗邊，貓依偎他在腳邊撒嬌，風很大，他聽著樹葉沙沙的聲響，想到長輩說道：

“聽，吊人樹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