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mine
Jasmin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 Twin Cities, Sophomore. 20 yrs old. Born in Taipei, Taiwan. 總是對未知感到焦慮,還好文字是安定人心的力量。最愛看浪漫愛情喜劇,期許自己的文章也像愛情喜劇一樣扣人心弦,一會兒詼諧的筆觸又會使你莞爾一笑。

誤闖溫帶大陸冬天的亞熱帶女孩

我在明尼蘇達Minnesota讀大學(上)

我就讀於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 Twin Cities 的商學院 Carlson School of Management,今年是我在明州的第二個冬天。

2018. 9. 13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 Twin Cities

介紹台灣,我會提到夜市;而明尼蘇達,我第一個聯想到冬天

“ 請伸出你的雙手 收下紛紛而落的
我今年春天埋下種子所盛開的白花 ”

這是明州去年冬天下第一場雪時,我所寫的短詩。然而,明州的冬天比起像一位溫柔婉約的姑娘,似乎更像個脾氣粗暴的年邁長者。

我第一次認識北緯43°34-49°23的冬天,是看著我大一下課走回宿舍必經的路旁著了火般的橘紅色大樹,在兩星期過後變成如大火肆虐完的枯枝殘骸。

我首次見識到美洲大陸中西部最北方、佔地面積最大的州的降雪,是10月中旬某個星期六的早晨宿舍窗外颳起一陣陣白色的風,歐不,那是成千上萬個白色片狀物體正與風狂亂共舞,以及歡愉過後逐漸覆蓋在腳踏車坐墊上絲絨般的白雪。

彷彿被初雪喚醒似的,室內暖氣機的運轉聲轟轟作響,我戴起耳機播放關於冬天與雪的音樂,邊望著灰黑色大地欣喜地試穿它純白的新衣裳,分明同一首歌,熟悉的旋律,聽起來卻不復以往,見證人生第一場雪之時,聆聽音樂的心境與感受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2018. 10. 6 攝於我的大一宿舍Middlebrook Hall 前

每天來回走這條小徑3–4次,走著走著,也把樹葉帶走了。

2018. 10. 20 兩個星期後

這裡的秋天只是10月份停駐三個星期的過客,熱情洋溢,像煙火在遍地炸開一叢又一叢紅、黃、橘、粉的花兒樹木之後便瀟灑離去,讓過於寂寥的冬天接管。

初次經歷明州的冬天,一定會有那些日子:你穿著一身輕薄舒適走出家門,即刻遭受利刃般的強風在你的身軀上千刀萬剮,當下十分懊悔為什麼剛剛不隨手多抓一件外套,儘管它會破壞你的穿衣時尚。自此以後,你養成了每日出門前查詢天氣app上的體感溫度當作今天穿搭參考的習慣。

明州的冬天氣溫以日為單位遞減,從10月初的二位數字降到11月的個位數字,12月氣溫正式墜至零度以下,並在1,2月份於零下負個位數字與負十幾度擺盪。然而某天早晨當你依照慣例打開天氣應用程式發現總是與數字形影不離的負值不在那裡,而自內心深處發出「天氣好好」的感嘆,並不再思考這句話的荒唐性,你已經一點一滴走進明州冬天的懷裡。

在那些天氣好的日子裡,只想將一星期後的報告期中考拋到腦後到戶外走走,曬一曬那不怎麼溫煦的陽光,心滿意足。

“ 願每個早晨 迎接你的是一聲早安和一棵花一般的樹。”
2019. 10. 14 攝於Donhowe Building前 原來桃紅也屬於秋天的顏色

「請輕閉你的雙眼,從一數到一百。」天使風鈴般的嗓音使他沉醉,暫且將他帶離冰冷的現實世界。「等你睜開眼睛,許下的願望就會出現在你眼前。」他遵照天使的話合起雙眼開始數起數兒「1..2..3…99..100…」可是啊,為什麼他數到了兩百,放眼望去還是白茫茫一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天使卻早已離他而去。

“ 對我而言 你是如此的溫暖
因為我是過於蕭索的寒冬 ”

是我的錯覺嗎?明尼蘇達深冬人們的笑容是如此熠熠閃耀,與我的每一句對話像是吟詩似的聲聲入耳。

我想知道,我是來明尼蘇達多久之後變得不那麼愛笑。在冰天雪地生活久了,內心也會跟著結冰嗎?無數個夜半時分,我躺在床上盯著眼前闃黑一片,正要想起什麼,一道悲傷突然淹上喉嚨,我用力的嚥了嚥口水,卻被滿嘴的苦澀嗆住,眼淚就這麼流淌下剛塗滿厚厚一層凡士林的雙頰,濡濕了鬢角與耳際。

我暗自慶幸暖氣機隆隆作響蓋住了我抽鼻子的聲音,然而隔天一早紅腫的眼睛總是背叛我。你問我悲傷的理由,我回答不出來。「應該是過敏吧,天氣太冷了。」我躲避室友的眼神,泰然自若的說道,但連我自己也無法被這個答案說服。

更多時候,我的情緒是被抽乾的河床:所有歡喜、期待、悸動這些18歲少女最熟悉的心情波濤,甚至於憤怒、恐懼、厭惡等負面浪潮一概消失,留下的盡是一片荒蕪,那是一種純然的真空狀態,像走在明尼蘇達冬天負十度的街道上,除了冷之外毫無其他思緒,生理感官的存在龐大到連帶佔據情緒系統的空間。

這麼來說,流淚可能是件好事,代表我還有感知悲傷的能力,當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溫度,熱騰騰的淚水竟是全身上下最溫暖的東西。

經歷過明尼蘇達的冬天,我好像終於理解柳宗元獨釣寒江雪的心情,那是來自遠古的孤獨,最原始的寂寞。

每一次接受其他人如火燭般的善意,我都會把它視為熊熊燃燒的火炬將自己燒個通紅,使得冷卻成毫無感受能力的人的時間延長一些,不會那麼快到來。因為即使身處在一個不怎麼溫暖的環境,仍期許自己能當個溫暖的人。

2019. 1. 26 攝於 Lake Independence, MN

如果真的要我給出一個悲傷的原因,我會說明尼蘇達冬天的景致太過美麗,美麗地令人悲傷。

嗯,也不全然是美麗的。

格林童話裡,白雪公主之所以名為白雪(Snow White)取自於她同雪一般純淨白皙的肌膚,但童話故事不曾提過新鮮的白雪沾染城市的塵土、遭受人們的踐踏會像被墨水滴到似的污濁;暴風雪過後的狼藉是人行道一條條淤積的泥巴河。每邁開一個腳步,靴子就會深陷在綿密厚實的雪中,再邁開下一個腳步要花費比平常2到3倍的力氣將腳抬離凹陷的雪地,穿越馬路好比跋山涉水。

既然厭倦了日曆上打了第一百個勾、眺望遠方還是佔了視野3/4的靄靄雪景,那就把視線聚焦在步伐吧,跳房子般的避開一片片骯髒的水窪雪丘,那是冰製成的流沙,你上週新買的愛迪達白色球鞋是它的最愛。

2020. 2. 17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黑雪公主…

偶爾也不會對那些「天氣好的日子」心懷感激。當明尼蘇達的冬天終於同我一齊哭泣,大馬路上的水患是他融化的淚珠, 不過他是與我相比更加內斂木訥的老人,因為不想顯得悲傷而選擇憤怒,於是很快地再次將自己冷凍封存,時放鬆時深鎖的眉宇操弄著一天裡的氣溫。

在日溫差劇烈的日子裡,零下一度半融的雪與零下負十五度新結成的冰揉成一團如口香糖附著於人行道,我踏著雪靴踩在冬天粗糙的肌膚上,時不時世界在我眼前一晃,人生跑馬燈的畫面閃過班上同學簡報愛用的明尼蘇達花式滑跤梗圖(gif),不禁莞爾。

不下數十次,即便上課快遲到了,我任由校巴從眼前駛去也不願意冒著滑倒的風險奔跑,腳步仍不由自主加快,伴隨而來的只是逐漸稀薄的氣息以及口罩攔截嘴巴呼出來的小水滴浸潤我的眼鏡使視線與天地氤氳成一片。

2020. 2. 14 再見了,校巴

透明質酸、甘油、白石蠟萃取物、辛基十二醇、環己矽氧烷、十六烷基三甲基氯化銨以及聚二甲基矽氧烷分別是我一天當中拍臉、塗唇、擦身體、抹頭髮不可或缺的物質。其中又屬白石蠟萃取物為明尼蘇達冬天的珍寶。

從上了100分鐘的統計課教室走出來不經意的輕甩腦袋、順手撥了撥不愛紮成馬尾的秀髮卻只抓了一把稻草,抑或從寒風裡奔向明尼蘇達每一棟建築格外厚重的雙層大門,在指尖觸碰金屬門把的瞬間聽到啪滋一聲以及伴隨而來的觸電酥麻感,又或者在零下20度的天氣難得獲得了一抹零上20度的笑容,飄飄然地想給出39度的回饋,順勢扯開了下嘴唇的皮而感到一陣銳利的刺痛…

我願意將鬧鐘設定時間提前、犧牲我每天早晨10分鐘的睡眠進行保濕大工程,以降低上述慘案發生的機率,也因此,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我的全身上下總是裹滿了油。

我的保濕大功臣們 — 由左而右:透明質酸、甘油、白石蠟萃取物、辛基十二醇…

今年一月寒假結束從台灣回到明尼蘇達,我與同行朋友在芝加哥歐海爾機場聯合航空飛往明尼蘇達的登機門、距離飛機起飛10分鐘前被告知班機臨時取消,原因是明尼蘇達入夜即將來臨的暴風雪。原本預計星期五下午到達明州的班機延期到星期日清晨,我與朋友毫無他法只好就近找旅館待上兩晚,在行李早已托運的窘況下,我們身上只剩隨行背包裡的筆電、錢包與護照。

我可以接受飛機臨時取消多花40美金計程車和200美金住宿費的冤枉錢;我尚且忍耐三天穿同一套衣服、儘管多次梳洗依舊渾身發臭,然而我無法忍受的,是任何最細微的表情即會牽動口輪匝肌、提口角肌、笑肌、顴大小肌以及其上乾燥的皮膚,鏡子成像裡我的臉龐是拉扯過於緊繃的橡皮筋,還好當時情況有助於我保持面無表情。

旅館附贈的身體乳液我拿來輕拍臉頰湊合著用,就像把水灌溉在焦土一般,廉價的黏稠液體滯留於皮膚表層無法吸收,我的肌膚如擱淺的魚,毛孔一張一縮的渴望氧氣與水分,零下負十度的寒風則是把雙頰凍得像我每週去生鮮超市最愛買的加拉(Gala)蘋果,過熟的那種。

2020. 1. 18 機場附近旅館看出去的樣子…芝加哥的初印象

來到明州之後,說來奇怪,我一天當中最享受沖澡的時光。除了因為明州的冬天有著在蓮蓬頭底下沖熱水30分鐘才能驅走的寒意,我特別喜愛洗澡時源源不絕的水流聲嘩啦啦地蓋過外在的嘈雜好讓我進到內在傾聽自己的聲音。

在水蒸氣瀰漫的狹小空間裡,有個念頭幾乎跟水聲一般震耳欲聾:當初願意轉兩次班機、花費將近24小時飛行時間來明尼蘇達的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可不可以也效法徐志摩的浪漫不羈 — 再別明州,抖一抖髮絲,不帶走一朵雪花。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朵雪花
“我想輕觸你被低溫凍著的雙頰
把那抹緋紅抹在你發白的唇上
我想輕觸你睫毛上無論是霜是雪是水還是淚
請你確認它是否形似三秒前輕巧降落在你大衣袖口上的六角形雪花 ”

我最喜愛的美國女歌手泰勒絲創作音樂的靈感源自於她對每一段戀情所下的註解;大部分作者也會在自己作品的最前頁寫上將本書獻給親愛的家人、朋友或是之於他們意義深厚的人物。然而大部分的句子在我筆下成形時,我並沒有投射某個特定對象,我是我,那麼你是誰呢?

我是我,而你也是我。

將20年歲月裡所接受的愛與呵護轉換成養分而對世界充滿熱情與好奇的我把在明尼蘇達冬天生活的我輕擁入懷,她拍了拍我的頭,溫柔的撫著我的肩,然後在我的耳畔低語:「辛苦了。」

明尼蘇達的冬天不會永存,人生的冬天也不會。

「跌跌撞撞,繼續摯愛這個世界。」同樣在美國讀大學、當初堅定我出國留學的信念的學姐曾送我這麼一句話。

我開始期待明尼蘇達回春時盛開的花朵,它們比我在任何地方看到的花都還馥郁嬌豔,似乎因為明白自身生命的有限性,於是把握短暫的時光以最美的姿態展示眾人。

我也喜歡明州夏天晚上九點的粉紫色天空,總覺得那片神秘的畫布後方藏匿著所有人類的秘密,是不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會解鎖人生的智慧與道理?

在寒冷的國度裡,我愛上一切富有溫度、色彩的人事物。

2018. 8. 25 攝於 Como Park Zoo 我想就這麼把手掌心上的春天佔為己有
2019. 10. 22 粉色的雲
2019. 3.29 攝於 Washington Bridge 是否有孟克名作 “吶喊”的既視感?

我更是經常想起去年暑假留在校園宿舍打工認識來自威斯康辛州(Wisconsin)的女孩M,威斯康辛是明尼蘇達位於東方的鄰居,那裡的冬天完全不遜色於明州。M來台灣找我時,我帶M遊歷台北的101、夜市、野柳、九份及平溪,她則談起她威斯康辛家旁的湖畔在冬天會結冰,湖上溜冰是他們全家的休閒娛樂。

聽了許多M家鄉的故事,國小讀過的小婦人(Little Women)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片段悄悄爬出記憶的膠囊:負氣燒毀喬(Jo)寫的文章的妹妹艾米(Amy)在某次湖上溜冰,因為冰層意外碎裂掉進冰湖中導致身體失溫,儘管仍然在生艾米的氣,喬還是奮不顧身的救起艾米,並在事後十分慚愧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姐妹情深啊。

要怎麼確認可以安全地走在結了冰的湖上呢?注意看有沒有停在冰湖上的卡車,M一說完我恍然大悟,冰層既然可以承受卡車千斤重量,我們人類當然可以安心的在冰上行走。

國小五年級閱讀的小婦人當時就在我內心種下在結了冰的湖上行走的願望。看看我,人在明尼蘇達,大好機會不就在眼前嗎?

在往後明尼蘇達的冬天,我想一點一滴找回在零下氣候生活的樂趣。

2018. 9. 13 攝於學校行政中心 Coffman Union前

「明州的春天要來了嗎?」我站在車站等待輕軌時,朋友問道。她來明尼蘇達未滿一年,今年是她在明州的第一個冬天。我的目光搜尋著距離輕軌進站時間的儀表板,陽光刺得我眼睛睜不開。

今天日期是2月26日。

「我聽朋友說去年明尼蘇達四月份還下大雪呢。」沒錯。當時我在這,去年的四月彷彿昨日。

即便相較於下雨,我喜歡不用撐傘明尼蘇達的降雪。但,春天趕快來吧。

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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