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实
姜克实

日本近代史专攻。日本冈山大学名誉教授。從事日中两方战争档案史料的学术考证。以正学术风气,留真相于青史。

王铭章出走前的电报与电台下落考证

現在所有的歷史記錄都稱,王銘章師長落城後,發出最後電報後砸毀電台,燒毀秘密碼本,指揮殘餘部隊登城死戰,但真相如何?

作者:姜克实

链接:https://www.lofter.com/lpost/766785cb_2b80f0054

来源:LOFTER


現在所有的歷史記錄都稱,王銘章師長落城後,發出最後電報後砸毀電台,燒毀秘密碼本,指揮殘餘部隊登城死戰,但真相如何?

滕县保卫战中第一二二师长王铭章死后,軍委为了表彰王铭章效忠党国,宁死不屈的精神,公開了王銘章發出的三封電報。此电报现在被引为王铭章英雄事迹的材料,卻没有人认真分析过电报内容。以下是笔者的分析,考证。


图表4-44 王铭章电文(第二档案馆原件)

1. 立到臨城軍長孫 〇密黎明敵即以大炮向城猛攻南東角城牆被衝破數處王團長衝鋒陣亡現正督各部死力堵塞中謹呈王銘章12.12.叩。
2. 立到臨城軍長孫〇密敵以炮兵猛轟我城內及東南城牆東門附近又被沖毀數段敵步兵登城經我軍沖擊斃敵無算已將其擊退若友軍再無消息則孤城危矣謹呈王銘章12.13叩。
3. 立到臨城軍長孫〇密獨座山方面本日無友軍槍聲想系被敵阻止目前敵用野炮飛機從晨至午不斷猛轟城牆缺口數敵步兵屢登城屢被擊退職憶委座成仁之訓 開封面諭嘉慰之詞決以死拚以報國家以報知遇謹呈王銘章。12.15.叩[1]

國內多數戰史記錄多解釋此電為滕縣落城前王銘章的最後一報,若仔細分析閱讀,可見事實並不如此。三封電報同為3月17日12時10-15分之間的連發。其中記錄了“從晨至午”,即午前的戰鬥情況。此時,在敵午前的炮火攻擊之下,“南,東角。東門城牆被衝破數處”(兩處)是一個事實。但敵“敵步兵登城,經我軍衝擊…已將其擊退”的記錄並不真。東關爭奪仍在繼續,12時前後,南城日軍突擊隊僅到城腳下,還未開始登城。所以,發電時間的正午12時,並不是王銘章“砸毀電臺,出街指揮決戰”的危急時刻。城牆還沒有一處陷落,接近到城牆突擊口附近的日軍也僅僅是第三大隊第九中隊的突擊隊。城防並未出現嚴重危機。



此後戰鬥至日軍的正式突擊攻城(第二次炮擊後的突擊)之間有三小時多,考慮王銘章司令部的電臺也在繼續通信,並沒有間斷。筆者推測至少前述正午電報之後還有十至二十封以上報告戰況的電報。正午時分的此一組電報之所以被事後(王銘章事蹟表彰後)選擇出來公布的理由,僅僅是因為其中記錄了王銘章的殉國決心和效忠主子蔣中正的豪語,最適用於事後鼓舞士氣的政治宣傳。從現存的資料中,至少還可見到之後第四封電報的存在,曰:

“十七日晚,我援軍尚未到,敵大部隊沖入城,即督所留部隊,與敵作最後血戰”[2]

此電文出自1938年楊昌溪編《川軍滕縣血戰前後/鄧孫部抗戰實錄》,是否内容為真,還不能最後佐證。若為真,應是日軍入城後的午後4時頃,王銘章撤退前發出的最後一電。

還有一個山東省檔案館公佈的同一電文資料,內容相同,但發電時間記載不同。第一封為“17.12”,第二封也為“17.12”,第三封為“17.15. ”。若解釋為落城之前的17時12分,似乎更接近最後所發出的電報,但若對照前第二檔案館原件,可發現這有標點符號,字跡清晰的文件,不過是一張事後複製品。复制中错误频发,不僅最重要的時刻被抄錯(或有意改窜),最後的“叩”字,在此也變成了“印”。不對比會以為真,對比下可立即分辨真偽。

图表4-45 电文是之后为了宣传的誊抄本,内容有误

另外,由於落城後司令部全體倉惶出走,狼狽不堪,王銘章和其部下並未有機會像多數影視,記錄中(如韩信夫《鏖兵台儿庄》第三章,王铭章血洒滕城,林志波《台兒莊大戰》62頁)描寫的那樣“將電臺砸毀,密碼本等焚燒”,而是棄而逃之,使司令部中的重要軍事機密全部被日軍繳獲,成為一大洩密事件。步兵第十聯隊的戰利品中記錄了在敵司令部繳獲到“狀態良好”的無線電臺3部,各種作戰地圖32張,電報密碼本2組10張[3]

中國方面可以佐證此事實的是3月20日,李宗仁為此失密事件專門兩次向委員長蔣中正的彙報,稱因滕縣失守,王銘章等陣亡,

“所有各种密电本,口令,信号,陆空联络符号,地图均完全遗失,恳通令作废并另行颁发以资使用…”[4]

這一電報內容映出了迄今不為人所知的,落城後王銘章師長等指揮部全體倉皇出走時的真相。


圖表4-46,國史館藏  數位典藏號 002-090200-037-001


[1] 南京第二档案馆,全宗号:七八七,案卷号:7736

[2] 杨昌溪主编《川军滕县血战前后/邓孙部抗战实录》,金汤书店,1938年,8页。文章中此电报与前三封同时列出,来源不明。

[3] 「戦闘详报第十一号附表」、(前出「滕縣附近戦闘詳報(第十一号)」),1585頁。

[4] 《李宗仁电军委会电报》,台湾国史馆,数位典藏号:002-090200-00037-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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