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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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天光,百納海川。喜歡故事創作、影視作品分析,亦是社會觀察者。

防疫生活|廁所逃生記

租屋處的衛浴喇叭鎖一直有點問題,有時候會卡住,但平時沒怎麼注意,只是留心一下,沒有更積極的作為,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真正的考驗不是疫情,而是生存意志。
Photo by Carolina Pimenta on Unsplash|疫情三級警戒,每個人面臨的是一道牆門。你想出去,門會自動告訴你:病毒就在外頭。


洗澡前十分鐘

剛結束有氧運動,夏天炙熱的頂樓……按照慣例,些微貧血頭暈的症狀,舒緩呼吸狀態,測試四肢感覺沒問題,就只是用盡力氣、全身軟綿綿而已,連續運動維持身體狀態真的很重要啊。我把換洗衣物放在門外,關上廁所門時,剎那間,感覺到喇叭鎖的異樣,但身體過於疲累,沒有多想便直接盥洗。


盥洗十分鐘後

清爽許多後,我發現浴巾不在旁邊,伸手轉握喇叭鎖,「嗯?」喀拉、喀拉地空轉聲,不安的思緒開始湧入我的腦海──該不會是卡住了吧!前後左右晃動,喇叭鎖仍卡死不動。

環顧四周,我本來就沒有帶手機的習慣,室友又在很遠的房間,即便我大叫求救,對方也不一定聽得見,幾乎精疲力盡的我,難道要叫破喉嚨嗎?不對,應該有更有效率的方式……晚餐時間,室友會發現我沒出房門嗎?但是這好像也是常態,就算我關在房間一個晚上也不奇怪,之前寫作狀態便經常如此,說不定他會以為我正在閉關,內心罵過幾句髒話──更何況,我也不想讓人看見裸體的窘境啊!

手掌貼平牆面,霧氣之中,我的呼吸也變得急促,熱氣瀰漫狹小的空間,鏡子內的人濕身狼狽,軟綿的身體尚未恢復元氣,嘴唇泛白的模樣簡直像是中暑的人。

五月某日的傍晚,新北頂樓一名不知名文字工作者,不明原因在廁所暈厥,由於倒下時撞擊後腦,其裸身失血過多死亡,警方初步研判是意外身亡,室友表示震驚,一直以為是閉關寫作的狀態,沒想到發生憾事……腦袋閃過這段說明,雙手撐著洗手台的我,不禁笑出聲。

「這樣也死得太冤了吧?」真是莫名其妙。深呼吸幾次後,我看見前幾天掛在盥洗架的鐵衣架。

對了,之前掛著手洗的衣服,結果衣服收了,衣架還在這,有可能用它來撬開喇叭鎖嗎?我仔細觀察孔隙距離。不行,直徑太寬了,根本戳不進孔隙。順勢向下看去,狹窄的廁所通風門,只有十幾公分的寬度,我可能鑽得過去嗎?

不可能吧!

就算定期運動,成人的體型差不多就那樣子,我又不會軟骨功,這個寬度……天啊,到底為什麼把自己逼入這種絕境!這跟我瘦不瘦、胖不胖完全沒關係,幾乎無計可施。體感時間算來,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吧?就連時間都沒辦法掌握。疫情帷幕落下沒幾天,大部分的人在為疫情所困,我居然是被這該死的喇叭鎖禁止行動,甚至很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安危──真是太荒謬了。

荒謬到好笑。

我的人生到底要來幾次這種事情?荒謬的工作經歷、荒謬的日常小事、荒謬的家庭,已經荒謬到不再懷疑人生,而是令人不自覺地發笑。

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曾經提到,人之所以會笑,起源不是開心的情緒,而是一種反抗的聲音。若是連這種發聲管道都沒有,人就真的太可憐了。反抗、對抗某種人、社會、意識形態等等,愈是荒謬的事情,愈能笑得猖狂。忘了是誰說的,存在的事物必然合理,然而合理的事物卻不一定存在。

那麼,我現在被困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滑落髮絲的水滴,毫不猶豫地流過肌膚的樣子,忽然某種覺悟襲來:試吧,總不能讓自己死在這裡。


讓自己變得強壯,不是為了死去。

努力在夾縫生存,不是為了死去。

經歷那些鳥事、爬過那些泥濘而抵達現在的我,絕不是為了讓自己在這種地方死去。


撬開的生命

利用掛勾彎曲的部分,試圖將鐵線塞進通風門的邊框,但與門板嵌合得很緊,嘗試多次後,終於戳進隙縫中,抓握衣架中心、往後拉扯,居然毫無扯動。難道是我力氣不夠嗎?

鐵衣架的塑膠外皮擠壓到變形,彎曲的鉤子也快被掰直,我感受到二頭肌與手腕用力過度的緊繃感,突然想起小時候,男生們都會比力氣,還有每年運動會的拔河比賽,該死,我好像每次比力氣都輸,難道這次要輸給通風門嗎?而且輸掉的還是自己的生命,開什麼玩笑?!

喀啦……縫隙裂開,終於撬開了!等一下,那是什麼?我往縫隙看去,原來通風門是內外兩片嵌合板,彼此多點扣合,所以才非常緊密。若不是逃生需求,我根本不會發現這件事。

第一步成功了,很好!接下來就把整塊拆下來,至少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撬開的縫隙愈來愈大,直到我能夠雙手直接扯下通風門頁,拉扯動作與見獵心喜的心態,瞬間讓我想起《進擊的巨人》,就像是巨人拉扯四肢、內臟四溢……不對,我怎麼會想成自己是巨人?明明分鐘之前,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人類。

霎時,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清水,自額頭滴落鬢角,我暫停手邊、伸展手臂肌肉。

這根本是疫情下的人類寫照。


我想出去,但是不想讓他人進來。
人類想要自由,但是不想被病毒入侵。


該死的疫情。碰喀、碰喀──

該死的生存壓力。碰喀、碰喀──

我不要死在這啊!鏗鏘──!


門頁斷開,丟掉三分之二的殘骸,腳踢向對面通風門,沒幾下就解散這對相合十幾年的雙胞胎。涼爽的空氣竄入胸腔,我多吸了幾口,悶熱、暈眩感頓時退散──這就是自由的空氣啊!

伸手往外摸,找到浴巾跟換洗衣物,整裝之後,我再度深呼吸,準備下一個階段。側身把腳伸出去,待兩隻腳落地後,順勢將上半身往外拉,卻卡在屁股……於是又回到原點。

果然是出不去嗎?現在大叫的話,至少聲音的穿透力更強了一點,但是剛才消耗的體力太多,最後的力氣都用在撬門了,綜合評估來看,恐怕我會先氣力用盡、脫水而死。


換一邊吧。

我把頭探出去時,電影《鬼店》的傑克尼克遜,拿著斧頭的瘋狂畫面刷入腦海。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 ”


真是太瘋狂了……沒錯,我也這麼覺得。人的一生碰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也算是奇葩了吧?雙手穿過空隙,扶著地面跟門板,忽然想到一句台語俗諺「頭過身就過」,頭可以過的話,屁股應該也可以吧?從腰往屁股的方向擠壓,果然還是卡住。

硬擠之下,一瞬間,整個人撲躺在踏墊、屈膝的雙腳還在廁所,我看著天花板,愣了好幾秒才放聲大笑。


「SURVIVE!SURVIVE!SURVIVE!」


生命的激情太令我激動,忽然之間,我明白到這就是自由的感覺。

生存的自由!

疫情什麼的,病毒什麼的,生存壓力什麼的,都去死吧!

身而為人的存在感,勝過一切的恐懼、焦慮與未來的迷茫,這種感覺──鼠巴拉喜!我一定可以看得到第二季的《天竺鼠車車》!


不管未來什麼鬼,我一定活得下去!



後記

由於廁所門還是打不開,室友A聽聞我的經歷後,首先是放肆地嘲笑了一番,「你怎麼老是遇到荒謬的事情啊?」爾後,我們查詢解開喇叭鎖的教學影片,卻發現整組喇叭鎖都已經壞了,根本無法拯救之。

於是,室友A宛如將所有壓力發洩般,一鼓作氣地踹門,喇叭鎖整組掛彩。

幸好我還活著,然後,我此生絕不會跟室友A比力氣。

附上悽慘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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