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森
寓森

精神科醫師,喜歡思考與寫作,愛好騎單車;主要關注「自戀」與「無條件基本收入」的主題。目前沉浸在「拉康」中... 個人臉書專頁「納西斯花園」,個人網站 lincalvino.me 「自戀筆記」

<自戀檔案室>心靈的黑洞--連續殺人狂

中國白銀市連環殺人案

從1988年6月份至2002年2月份,白銀市出現了9起殺人案件,大部分作案時間選擇在白天,採用尾隨、盯梢或者長期觀察後,直接進入所選女子居住地,進行強姦殺害,或者殺害奸屍。兇手殺人後,都要切割受害人不同身體部位的器官或者組織帶走。21世紀初以來,白銀警方曾先後啟動全城查指紋、抽血驗DNA等排查案犯方式,但一直沒能找到真兇導致案件懸而未破,成為中國數宗特大懸案之一。此案兇手高承勇直到第一起案件案發28年後,因為新的科學辦案技術才被抓獲。

從網路上搜尋到的背景資料中,不太能夠清楚描繪出導致他連環殺人的成因。我針對了一些可能有意義的資料來分析。

  • 高家八個孩子,五女三男,高承勇是最小的一個,有一個哥哥小時候掉進河裡遇難了,母親在他年幼時過世,他由父親照顧。--親人的死亡很早出現在他的生命中,而死亡總是給人帶來巨大的無力感與恐懼,特別是對小孩。連續殺人狂往往有藉著操控死亡來獲得控制感的傾向,他在第一次殺人時還有明顯的恐懼,之後就沒有了,可能第一次殺人的經驗讓他感受到可以控制死亡,讓他之後在面對內在的失控感時,以殺人來克服。
  • 高是1984屆的高中生,但沒考上大學,復讀了一年最後還是落榜了。另有高家長輩稱,高承勇曾參加飛行員選拔,但最終落選,給他了不小的打擊。--他生活中一直面臨失控的挫折,每次殺人前會有莫名的焦慮可能就是反應了這樣的焦慮。而他在兒子順利考上學校後,這件事似乎很大程度地改善他的心理狀態,之後就沒有再犯案。
  • 同學鄰居描述他的個性內向沉默;曾經與人衝突時被刺了兩刀,卻面不改色地站著直到昏倒;犯案過程冷靜,思慮縝密,還會切下被害身體的部份帶走。--這些都顯示「精神病態」,也就是 psychopathy 的特質。他在後續偵訊的過程中的語氣平靜,以及跟律師會談中表達的「他認罪,但沒有悔恨,沒有歉疚。只有在提起供電局被殺的八歲小女孩時,他的表情和語氣有起伏,說他認為自己是個惡人,比較瘋狂」也是很典型的精神病態特質。他也喜歡賭博,顯示出他需要比較直接強烈的刺激,才能讓情緒有滿足感,這也是精神病態者常有的情緒缺陷。

自外界完全撤回的封閉自戀結構

精神分析理論認為,當原始自戀能量往外尋求客體時,若是遇到過大的挫折,會導致自戀能量的撤回,過度灌注在自身,造成封閉的自戀狀態。這樣的撤回,往往結合了最原始的本能力量,也就是「性」與「攻擊」這兩大驅力。這樣的結合,可能是在早期曾經因為觀看到性的場景或是其他事件引發性的興奮,或是一些經驗到一些較為殘忍的攻擊行為,引發了攻擊的滿足感,剛好對抗了他當下的匱乏與脆弱感。這些本能驅力困在封閉的自戀結構中,無法在之後的發展得到昇華與修正。原本這些本能力量如果能夠得到修正後呈現在生命中,會是很強大的力量來源;而封閉的自戀導致這些本能無法出現在其他的生活中,造成這些人生命的貧乏與空虛,這又進一步將他們推向封閉的自戀中。

「性驅力」封閉的結果,可以是偷窺戀物的性癖症,也可以是殘酷施虐的強暴犯;「攻擊驅力」封閉的結果,可能呈現出來一種莫名的「破壞衝動」,嚴重的就是「反社會人格」的暴力傾向。而連續殺人狂往往就是這兩者的結合,性侵、殺人,再毀壞屍體,呈現一種極其原始的本能型態。

正也是因為這種封閉狀態,他們變得極度難以了解,不願對其他人透露他們內心的想法;也有可能是因為真正的困難被壓抑到很深的潛意識中,他們自己也無法清楚的意識到。這導致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很有限,也很難察覺到他們的困難並試圖幫助他們;只能藉由對於早期心智已有的理解來猜想他們可能的心理狀態,缺少對於具體細節的梳理。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件導致他們的殺人行為,很難清楚地掌握。但是就像一般心理治療中發現的某些關鍵「創傷事件」,造成困難的其實並不單單只是事件本身,它只是一個「地標」,標示著的是,潛藏在生命中一種長期的「匱乏」、「扭曲」與「失落」。

足夠豐富的生命是經得起創傷的。

有可能預防嗎?

很難說到底具體要做些什麼來預防這樣的事件發生,如同隨機殺人一樣,這並不只是由某些特定的事件造成,是一種外界長期無法回應他的生命狀態,最終在某個時間點爆發,走向了不歸路。

物理學裡,物質的塌陷形成「黑洞」,它不斷吸入物質,卻永遠填不滿;在連續殺人狂的心裡,彷彿也存在著這麼一個「黑洞」。

這些「黑洞」無法透出任何光,也無法用任何方式消除它。但是就像宇宙到處都有黑洞,而宇宙仍然存在;每個人心中,可能或多或少都存在著一些「黑洞」。我相信,只要他們其他生命的部份不要持續感受到匱乏,不要不斷地經驗到自身的脆弱,這些「黑洞」不必然一定是破壞性的存在。就像這案子的兇手,在兒子獲得一定的成就後,感到自身生命的存在似乎有了「希望」與「延續」,就停止了殺人的行為。實情或許可能不是我想像的這樣,但我寧願樂觀的這麼相信。

對我而言,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做的,是建造一個「涵容」的社會,一個尊重生命自身特質與照顧弱勢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裡,自戀成長不用因為「匱乏」與「扭曲」而退縮,而「脆弱」可以得到足夠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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